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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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法乍看之下, 仿佛是要被鎮的邪魔永世不得超生, 可事實是借陣法讓云駭的靈魄不要飛散出去。 他圈禁了那個人, 等一個契機。 做完所有, 花信收了劍、在大悲谷廟宇前加了封,然后回到了仙都。 后來,仙都眾仙偶爾提及那天, 總說:“明無仙首是去替弟子報仇的,但斬殺邪魔是天宿的職屬,仙首算是違了仙規, 他回到仙都后,自行去靈臺領了罰, 又在宮府閉門靜修了一段時間,再之后便一切悉如往常了?!?/br>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事實就是如此。這也是花信希望眾人所相信的。 但凡事總有那么一些例外。 比如禮閣。 禮閣專掌仙都雜務, 所處理的皆是登不上臺堂的瑣碎小事, 不甚起眼也影響不了什么。 仙都眾人都如此覺得。 早先花信也是這么想的,但那次從大悲谷歸來, 他卻變了想法。因為在他領罰閉門靜修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在仙都,有一些人他無論如何也避不開—— 就是遍布仙都的仙使和仙童。 靈臺有、宮府有,仙都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 那時候花信身上沾著邪魔氣,而那些邪魔氣里帶著云駭的蹤跡,他不想被任何人察覺蹊蹺。 越是這么想,他就越覺得身邊所有人都是妨礙。 妨礙最多的就是仙使、仙童。而那些仙使、仙童,都來自禮閣。 于是那時候的明無仙首對禮閣頗有些防備,有一回他與人說起雜事,淡聲提了一句:“若有不解,與其問我,不如向禮閣兩位仙官請教一二?!?/br> 對方納悶道:“為何這么說?” 他答:“禮閣cao勞,與仙都眾仙皆有往來,知悉之事甚多,比我這靈臺要靈得多?!?/br> 對方恍悟,附和道:“還真是,禮閣同靈王和天宿兩位大人都有幾分薄交呢?!?/br> 那時候花信心想,誰沒有秘密?哪怕是獨立于靈臺之外的那兩位,恐怕也免不了。甚至于那兩位就是秘密本身。 說不定連看不見、摸不著的天道都有。 而有禮閣在,仙都有多少秘密能被長久守???若想知道什么,抓著桑奉、夢姑聊問幾句,說不定就能窺見幾分天機。 那次閑話之后沒過多久,禮閣的桑奉就因為插手了一些人間事,違背仙規受了罰,從禮閣調出,成了執掌不動山的山神。 再之后又是十數年,桑奉作為不動山神,去人間處理雜事時惹了些麻煩,夢姑出手相幫時也違了一些仙規,同樣從禮閣調出去,改為執掌京觀。 對于眾仙而言,不論是罰還是調令,都得經過靈臺仙首。 花信看過每一道調令和每一次處罰,其實挑不出任何問題,確實是他們違犯仙規在先,無甚可說。 但他自己心懷詭事,便看什么都會深想三分。在他眼里,那兩位調出禮閣就像天道有意為之。 但天道無形無相,并不會真的去cao控誰,所以花信慢慢摁下了這種猜疑。 此后依然偶有仙人違犯仙規,受罰的受罰,聽調的聽調。他仔細看過那些調令,依舊沒有再去多想。 直到有一天,一則頗有些例外的罰令從他手里經過。 那道罰令罰的不是受靈臺調遣的眾仙,而是人間仙門,那仙門對于花信來說并不陌生,甚至還有一些淺淡的淵源。 那個仙門就是封家。 就是那道不痛不癢的罰令,讓花信窺見了一些所謂的“秘密”。他發現,數百年前傳說中“只有嬰孩和將死之人才能得見”的神木確有蹤跡,就被靈王封禁在落花臺,而封家就是奉天詔秘守禁地的人。 那道罰令是因為封家看守不嚴,差點讓封禁之地被人鉆了空。 雖說是虛驚一場,但這件事若是成了,便是極大的禍患。然而如此大的禍患,罰令卻不痛不癢。 那天,花信因為罰令罕見地下了一趟人間,不過沒有現真身。 他隱匿身形去了一趟夢都城,從封家門前經過。 那天于花信而言,頗有些白云蒼狗之感。當年那位兒女夭折的后輩已經成了封家家主,在高位穩坐了好多年,甚至漸漸有了暮年之相。 而人到暮年、功成名就時,便會祈求更多曾經得不到的東西。那位家主也不能免俗。 花信聽聞,這些年,那位家主總是將當年夭折的兒女掛在嘴邊,據說嘗試了不不知多少辦法,想讓那對兒女活過來再看他一眼,想得簡直有些魔障了。 花信忽然記起數百年前,他從夢都經過時,封家掛滿門額的白燈籠,還有喪子喪女之人一夜頹然的臉。 他竟然覺得,自己同這位封家家主有幾分緣分。 就在那一刻,明無仙首心想:這便是等候多年的契機。 他甚至覺得,這個契機,天道是默許的。 否則,他怎么會因為一紙不痛不癢的罰令,就能窺見那位靈王和神木的秘密? 但這也只是猜測和感知,并無憑據。 于是他試探了一番——他想法子入了封家家主的夢,借著夢境給對方指了兩條路。 一條還算正路,另一條卻不然。 他想,一切全憑天意。 花信靜候多年,等到了答案。 那位封家家主先選擇了正路,卻遲遲不見結果,到最后終于耗盡耐心、偏執成魔。于是又改選了另一條—— 利用封家鎮守封禁之地的方便,“監守自盜”借了神木之力,想要重頭來過。 于是,明無仙首親眼看著世上多了一條亂線。 他親眼看著作為因果起始的封家家主,在現世如同驟然失魂一般瘋癲無狀,然后陷入沉眠。 封家人也不知緣由,只能說家主閉關自修,不見外客。只有花信知曉,那是因為封家家主正沉溺在亂線之中。 這與花信最初的設想并不一樣,因為封家家主的狀況,他清楚地知道亂線并非現世,亂線里的一切皆如鏡中月、水中花。 而開啟亂線的人,只會落得一個狼狽不堪的下場,甚至亂線上的種種還會干擾到現世。 花信清醒地知曉所有…… 但“鏡中月”太誘人了。 他還是借著封家家主的因果機緣,進到了亂線里,將當年在現世無處落腳的邪陣布在了亂線的大悲谷底下,借用共生的靈藤,一邊汲取活人靈rou骨血,一邊曲折地供著現世云駭的靈魄,換取一點幾不可見的生機。 他不斷提醒自己,亂線上的一切不可當真、不可沉溺。 可當他聽聞亂線的仙都之上,有個叫云駭的仙官接到調令,成了大悲谷山神時,他還是沒能忍住,從中插了一點手。 于是云駭執掌的大悲谷不再是荒地,那里車馬絡繹不絕,香火鼎盛不息。那個被供奉的山神,便不用再擔心香火凋敝,落回人間了。 但他一直回避著,并未真正見過亂線上那個大悲谷山神。他怕見了之后,從此將虛影當成真。 于是他留了一點靈魄在亂線上守著,自己回到了現世。 再后來極長的時間里,他一直在試著找尋其他辦法。 既然他知曉了神木的封禁之地,知曉由封家鎮守那里,他總能試到一個辦法,讓大悲谷底的那個人真正起死回生。 在后來的那些年里,花信借過許多人的手,封家家主的亂線并非是唯一一條。但其他亂線他都沒再親自踏足過,再后來他發現那些亂線又一條一條消失了,那些歪掉的路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拉了回來。 就是那時候他終于知道,所謂靈王,究竟執掌的是世間何事。 而他甚至連“點到即止”的歉意都不再有。 當年那位丹藥先生說過“你若能一直如此,那是好事”,但他還有半句沒說的話——倘若某日忽然有了想護之人或執念之事,以你這性子,易入歧途。 最荒唐的是,他知道這是歧途。 花信一次又一次嘗試,然后越來越確定,靈臺天道對這條歧途真的是默許的。 他一度有些好奇,天道為何會默許,總不至于是護著他或者云駭。后來他逐漸摸到了一點端倪。 他感覺靈王有意無意在對抗靈臺天道,于是天道便以默許和推波助瀾將那種對抗強壓下去。 他恰好窺見了這一點,恰好利用了這一點,而他所作所為又恰好成為了天道需要推助的“波瀾”。 這大概是靈臺仙首最諷刺的作用了。 但他無甚所謂。 花信一直如此猜測,后來的種種事情似乎都證實他所猜沒錯。直到二十五年前,仙都崩毀、眾仙殆盡的那一天,他才忽然發現他的猜測不太對。 第106章 末尾 二十五年前的那天, 最先闖入仙都靈臺的人其實不是烏行雪,而是亂線上的那位靈王。 花信始終記得那一天,仙使慌忙來報說:“有人擅闖仙都!” 花信一愣:“何人?” 仙都從來不是尋常人能亂闖的, 通往仙都的太因通天塔也絕非常人能登?!吧藐J仙都”這種事在此之前, 從未發生過。 所以這簡簡單單一句話, 震驚了靈臺。 仙使答道:“不知。那人連樣貌都不曾顯露,始終戴著一張面具?!?/br> 花信:“面具?” “銀色鏤著花紋!” 花信心下猛地一驚, 低聲念了一句:“怎么是他……” 其他人卻茫然道:“誰?那是何人?仙首認識?!” 當年烏行雪淪為邪魔后,靈王的存在便被靈臺天道抹殺了。照理來說,這世上任何人都不該記得那位常戴面具、轉著一柄劍的神仙。 但花信卻占了些許特殊—— 他為了照看邪陣, 分了一點靈魄守在封家那條亂線上, 那部分靈魄不受現世的抹殺影響。所以, 他不論經受什么抹殺都抹不完全。 他對靈王始終留有一些印象。 仙都眾人看到擅闖者認不出來, 花信卻不同,他一聽那面具就知道來者是靈王,而且是亂線上的靈王。 因為現世的那位, 已經是眾人皆知的魔頭了。 可亂線上的靈王為何會出現在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