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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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是聽不見的人?!?/br> …… 他甚至不像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同灰撲撲的山道格格不入。他一身雪色,在赤紅山石和陡峭懸崖的映襯下,蒼白得像山里的冬霧,仿佛高陽一照就散了。 那姑娘從車板上跳下來,壯著膽子朝這走了幾步,試探著問道:“公子你是要去哪里?若是順道,可以跟著我們一塊兒……公子?” 她提高音調叫了兩聲,才見對方怔然回神,動了動唇答道:“……北邊,無端海?!?/br> 那聲音應當是很好聽的,卻像是很久沒開口了,帶著極為輕微的沙啞。 但依舊不妨礙好聽。 其他人見他答話了,也慢慢放下了一些驚疑戒備。趕車的人拍了拍牛脊背,扶著腰間的刀跟過來,道:“無端海?也算是順道吧,渡口就在那個方向。公子既然敢獨行,多少會一點防身之術吧。若是會,一會兒同行就走在外沿。你可有帶刀劍?” 那位公子身量比他還要高一些,他說話時總要微微抬眼,所以沒注意到其他。他問完這句話,才朝對方腰間瞥去,就見那里只掛著一個鈴鐺模樣的白玉墜。沒有佩戴任何利器。 他愣了一下,才聽見對方答道:“我沒有劍?!?/br> *** 曾經的靈王懶洋洋的,手里不愛拿東西。他宮府里那兩個小童子又愛嘟囔,經常跟前跟后地問他要活干,仿佛他們如果派不上大用場,就沒有理由長住仙都似的。 于是每每帶那兩個小童子下人間,他都會讓他們幫忙拿著劍,還給那兩個小不點取了個諢名,叫“抱劍童子”。 若是小童子不在,那柄劍便常常佩在腰間,于那白玉夢鈴同在一邊,行走時會輕輕相磕發出響動來。 曾經他去南窗下,還未落上屋檐,院里的人就會抬起頭來看向他。 那人說:“早就聽見了瑯玉聲響?!?/br> 他問:“這么靈。有多早?” 那人道:“一出坐春風便聽見了?!?/br> …… 如今,他沒有童子嘰嘰喳喳跟前跟后,也沒有誰會等在院里,聽著玉響早早抬頭。 那柄劍劈完神木靈魄后,隨著滿地的血和散去的仙元,化回了最初的模樣——裹著碎枝的白玉精。 他兩手無物,腰間空空,不會再有劍了。 *** 那趕車的男子和那姑娘走到近處,終于透過山霧,看到他脖頸一側大片的灼傷。 那姑娘倒是心軟,倒抽一口涼氣叫道:“你在流血??!” 她渾身摸找了一下,掏出一塊干干凈凈的布巾,掏了一點藥粉撒上遞過來說:“這么大的傷敞著很疼的,這藥粉是城里仙門的人給的,你拿著捂——” 她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那個趕車的男子猛地拽住了她。他們的目光落在烏行雪脖頸的傷口上,眼睛漸漸瞪大。 那傷口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彌合著。彌合間,絲絲縷縷的黑色煙氣纏繞在傷口處,也纏繞在烏行雪身上…… 這些百姓大概受過苦害,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們猛地剎住步子,凝滯一瞬,便驚聲叫道:“邪魔!你……你是!” “他是邪魔?。?!” “快跑!有邪魔!” 山道由靜變亂只是一瞬間的事。 一瞬間,牛馬嘶鳴,人群如潰堤。 一瞬間,所有人都驚恐尖叫著落荒而逃。 烏行雪聽著他們尖叫,看著他們消失在山道盡頭,清晰地記著他們倉惶回頭時的眼神,那里面滿是惶恐、不安、畏懼和厭惡。 他在歸于死寂的山道上站了很久,彎腰拾起那塊沾了藥粉又掉落在地的布巾。 他將布巾搭在峭壁的枯枝上,最后看了一眼曾經人語喧囂的落花臺,孤身往北去。 *** 那個姑娘問他可有要去的地方,他靜默了很久才給了回答。 他確實有一個地方要去,就在無端海的盡頭,叫做蒼瑯北域。 神木一剖為二的靈魄需要一個地方安置,他想遍了世間各處,只有那里最為妥當。 但那又是此時的他最不想去的地方。 他還不適應身上逸散的邪魔之氣,不善運轉,不會掩蓋。 他能想象任何人看到這樣的他時會有何反應,多半如同方才山道上那些人一樣,尖叫著逃離或是刀劍相向,帶著畏懼、厭惡或是恐慌…… 他也能想象與任何舊故人相逢的場景,想象再碰到仙都之人時,會是如何的景象。 唯獨想象不了蕭復暄。 *** 那一年是清河初年。 烏行雪去到了無端海邊,卻并沒有過海。 他在無端海外沿的一處冰谷里靜坐了十月之久,直到能將滿身濃稠的邪魔氣隱匿得一絲不漏,直到他在自己的軀殼里凝出一具完整的靈魄虛相以假亂真,才從那無人之地里出來。 他給自己易了容,捏了一副誰都探不出破綻的模樣。他還逆轉了氣勁,改換了一貫的行招…… 他預想了數不清的情境,做了萬般的準備。卻在即將要過無端海時聽說了一件事…… 那天人間又是隆冬,無端海邊下起了大雪。渡口的船篷邊支起了防風燈籠,搖晃的燈影照得水邊一片澄亮。烏行雪在那片亮色里瞇起眼,眨去眼尾的雪粒。 他在垂眸又抬眸的一刻間,聽到旁邊某家仙門的幾人說:“聽說天宿上仙蕭復暄很久不在仙都了……” 烏行雪一怔,乍然回頭。 他站在風雪里,聽著那幾人說的話。 他們說,蕭復暄不在仙都了。 他們說,他身負天詔禁令,大抵要在極北之外呆上百年。 整整一百年,那個人都不會出現在人間了。 整整一百年,他們都不會有相遇的機會,無論是冥冥之中還是不經意間,無論是在蒼瑯北域還是其他地方…… 他還在傳聞里窺見到一件事——原來從他劈開神木、碎裂仙元、成為邪魔的那一刻起,世間所有人都已經忘了他。 從未有人從神木高高的枝椏上跳落下來。 仙都也從來沒有過一個靈王。 他不用再去設想倘若碰到蕭復暄會是何種景象了…… 因為即便是百年之后,即便他們在最寬闊的街上迎面相撞、四目相接,也不會有什么。 他們與世間那些頻頻擦肩的陌生人別無二樣。 顯得那整整十個月的遲疑和躊躇像個笑話。 第88章 悶雷 十個月對于凡人來說, 是一段既短又長的時日。 短在薄衣換成厚襖,這十個月也就過去了。長在這十個月的每一個夜晚,都因為頻繁出沒的邪魔妖物而顯得漫漫難熬。 烏行雪隱藏完一半神木, 離開無端瀚海的那天, 人間又有一處鬧起了邪魔之亂。 但是最初烏行雪并不知曉。 他特地避開生人聚集的城鎮, 走了一條荒無人煙的山道。那是曾經禮閣桑奉所執掌過的不動山,山下只有一些荒村的殘跡——早已破敗無人的房屋, 堆疊錯落的墳冢以及比房屋還要高的野草。 他本以為不會碰到任何活物,誰知在野草盡頭碰到了一個故人。 說是故人其實不算貼切,那是他和蕭復暄曾經一起救過的人, 滿打滿算也只有過兩面之緣—— 初見時, 那還是個扎著圓髻的小姑娘, 捂著傷口茫然地站在爹娘尸體旁邊, 差點被流竄荒野的邪魔兇物咬斷脖子。 他和蕭復暄剛巧經過,斬了追她的邪魔兇物,幫她葬了尸體。將她送回城鎮的時候, 她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抓著他的袍擺哭了好久。 離開時,蕭復暄在桌上留了一盞能懾邪魔兇物的驅靈燈。 后來偶然碰到已是十多年后, 那小姑娘早已長大成人。她在行人往來的城關前叫住了他們。因為模樣變了太多,他們還是靠眼下的胎記才將她辨認出來。 那姑娘補謝了曾經的救命之恩, 然后看著他們十多年分毫未變的容貌高興地說:“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是神仙!” 她還說:“倘若以后還能有緣再碰見你們就好了……” 到如今又是數十年,倒是真的又碰見了。只是再碰見時, 那位姑娘已是垂垂暮年, 成了老人。 一個不經意間,就是凡人一生。 當年那個因為見到神仙而雀躍的姑娘, 如今白發蒼蒼、弓著肩背,倒是眼下的胎記還如往昔,能依稀辨認出來。 她不再能自如蹲跪起身,就連彎腰再站起,都要撐扶著旁邊的樹干。 她在幾個墳包前抖摟下一籃粗黃紙疊成的錁子,點火燒著,紙灰被風卷過來,掃了烏行雪一身。他才恍然記起,這墳冢里所埋似乎是她的爹娘,還是他和蕭復暄幫的忙。 這居然是數十年前他們并肩途經過的山道,如今卻只有他一個人來。 老人用樹枝撥著錁子時,依稀覺察到有人。她抓了樹枝上掛著的一盞燈,引了火點燃,提燈朝烏行雪的方向照過來。 那燈火明明十分昏黃,并不刺眼,照過來的時候,烏行雪卻瞇著眼偏開了頭——那光亮讓他軀殼里虛靈一震,極不舒服。 他下意識覺得那火不尋常,那燈也有詐。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一動,差點就要出招,卻在抬手前瞥見了燈籠一側熟悉的符文和熟悉的字。 那字勁瘦有力,彎折處總是鋒利如芒。 那字出自于……蕭復暄。 烏行雪在燈光里怔了一瞬,終于反應過來,那不是什么有問題的燈。那是曾經他們留給小姑娘的驅靈燈。 燈芯里融了仙術和藥粉,燈臺、燈罩上寫著符文。凡間仙門也常用,他們點燃此燈,用以驅散一些邪魔陰魂。 烏行雪曾經見過很多回這種燈,還自己做過幾個,他曾在燈罩上寫畫符文時同蕭復暄說:“這燈看著溫溫和和的,也算不上亮堂,不知照在邪魔身上會是什么感覺?!?/br> 當初說這句話的時候從沒想過,有一天,他自己能給后半句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