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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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默了一瞬,輕聲答道:“我不記得了?!?/br> 他半垂眼眸時,眼下會有一道長長的弧影,瞳仁里的光亮就會被遮掩在那抹影子里,看不太清。 再加上他眼尾微微下撇,說話的時候常常顯出一種無端的孤寂來,引人難過,于是什么步步緊逼的問題就都問不出來了。 烏行雪看了蕭復暄一眼,又垂下眼,遺憾道:“我想不起來?!?/br> 蕭復暄:“……” 烏行雪見蕭復暄不說話了,松一口氣。 他正要再扯別的,就聽見蕭復暄的嗓音又響起來:“你說其他邪魔劫期有多拖拉難捱與你無關,你不會?!?/br> 烏行雪:“?” “你的劫期從不反復?!?/br> “……” “命魂也好,劫數也罷,鎮下去就不敢再興風浪?!?/br> “……” 蕭復暄說著這些話時,眉宇倒是慢慢松開了,但慢慢變成了面無表情:“你當初讓我用氣勁去探,半分寒氣都無?!?/br> 若不是如今記憶全失,沒那么多辦法瞞天過海,他還發現不了此事。 “所以烏行雪?!彼獬脸量粗媲暗娜?,道:“你又騙我一回?!?/br> 烏行雪萬萬沒想到,那么多年前的舊賬天宿都翻出來算。他一時理虧,辯不了什么。 見蕭復暄又要開口,烏行雪忽然側頭過去,親了一下蕭復暄喉間凸起的結。 天宿瞬間重歸寡言。 烏行雪半闔的眼里又閃過一絲狡黠笑意。 他原本只是使壞,然而很快他就有些后悔了,因為天宿的氣勁反將了他一軍。 沒過片刻,他張開唇喘了一下,氣息就落在對方喉結上。 他瞇起眼,余光里,蕭復暄的頸側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在不久前的劫期里,他曾埋首于此,咬著這里,一邊咽下口中的血,一邊竭力抑制住一些聲音。 他其實始終覺得邪魔渡過劫期的方式混亂而荒唐,他也始終不太能接受自己唇間沾染著血,尤其抗拒咽下那些血時本能生起的難耐和滿足感。 那份感知會提醒他很多東西…… 但蕭復暄混淆了他的感知。 他們在焦灼時糾纏最深,在唇間染血時接吻。 讓他覺得那所有的反應并非因為邪魔,而是因為面前這個人,因為人間常會說起的那種愛意。 烏行雪眸光迷離了一瞬,然后吻上了那處傷口。 …… 蕭復暄感覺脈絡里的血液朝那處涌去,他半垂的眼眸瞬間變得深濃起來。 過了片刻,烏行雪抬起頭來,唇縫里是殷紅的血色。他舔了下唇,將血咽下去,皮膚下的溫度便緩緩升了上來,泛起了薄薄的一層顏色,像是映著朦朧燈火的瑯玉石。 他這會兒的嗓音溫溫涼涼的,帶著一點沙:“看,暖和起來了?!?/br> 直到這時,蕭復暄的心才慢慢落下來一些。 他最擔心的并非是劫期有多久、或是會不會反復,而是擔心出于一些原因,如此不起效用,只是飲鴆止渴。 但看烏行雪眼下的模樣,似乎確實是有用的,起碼咽了血就會有變化。 “所以就是劫期反復而已,不是什么大問題,就是有點費你的脖子?!睘跣醒┱f著又帶了幾分聊笑之意。 只是他似乎還是不喜歡沾血的感覺,話音落下便抿了抿唇,那個瞬間又下意識輕蹙了一下眉。 那動作極快也極微小,可能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卻被蕭復暄看在眼里。 他又說:“你先把氣勁撤出去,養一養自己的血氣,我怕你的脖子不禁親?!?/br> 蕭復暄看了他一會兒,偏頭過去吻他。 那股揮之不去的血味又在吻里變得淡了,再然后就只剩下唇瓣的觸感。烏行雪背抵著門,安靜地回應。 雖然他之前就深切體會過何為邪魔重欲,但是…… 總之,過了片刻,他還是稍稍讓了一些,咕噥道:“院里還有人?!?/br> 提到院里的人時,蕭復暄直起身,眉心蹙了一下。 烏行雪轉頭朝門外瞥了一眼—— 那個“方儲”自己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突然起身會引人注意,所以起身后并沒有朝臥房靠近。而是站了一會兒,給自己松了松筋骨。 這倒是寧懷衫和方儲常會做的動作,但這個“方儲”卻做得不太習慣。 一般來說,常年身姿板正的人確實很少如此松筋骨。他就像是曾經見過其他人這樣,這會兒忽然想起,所以學著做了幾下。 那個“方儲”又朝臥房看了一眼,卻轉身去了別處。 看那個方向,他似乎總算想起來,作為“方儲”,他應當要去看一看被勒令反省的寧懷衫。 烏行雪怕寧懷衫那個傻子被騙,留了一點心眼盯著,然后轉頭問蕭復暄:“對了,你見到醫梧生了么?” 他以為會聽到蕭復暄答說“見到了”或是“沒有”,但蕭復暄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瞬。 就是那一瞬間的沉默,讓烏行雪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 他問:“醫梧生是出什么事了么?” 蕭復暄:“嗯?!?/br> 他頓了一下,沉聲道:“他魂散了?!?/br> 烏行雪愣住。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道:“怎么會,他不是去了大悲谷?沒進去么?” 他忽然發現人真的很奇怪。 他當初聽見寧懷衫說醫梧生可能要去大悲谷時,心里有些說不上來的遺憾??扇缃衤犚娛拸完颜f醫梧生魂散之后,他又還是遺憾。 這種感覺他坐在神木樹冠上俯瞰人間時從未有過,后來成仙時總體會其一,成魔后總體會其二。 如此至今,才總算體會到了一分所謂復雜的“人之常情”。 蕭復暄道:“進了?!?/br> 他想了想之前醫梧生所說的話,又道:“他說自己所求就是走進大悲谷?!?/br> 烏行雪點了點頭。 這個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他雖然也曾擔憂過醫梧生真的會做些什么,盡管那只是一條衍生而出的亂線,并非真正的過去。但他確實但擔憂過。 可擔憂歸擔憂,他總覺得醫梧生最終什么也不會做。 這大概又是一種奇怪的“人之常情”。 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對方什么也沒做,只是平平靜靜地走向了盡頭。 烏行雪又問:“他魂散前有說什么嗎?” 蕭復暄說:“讓我代問你好?!?/br> 烏行雪輕輕“哦”了一聲。 都說神仙只會悲憫,不會悲傷。都說邪魔從不在意人間的死活。 但他聽到醫梧生離去,魂散前像尋常故交一樣給他帶來了一句音信,他確實生出了一絲難過。 烏行雪靜默良久,忽然開口說:“如果神木還在就好了?!?/br> 蕭復暄一怔:“為何這么說?” 烏行雪答道:“如果神木還在的話,可以把醫梧生埋在神木腳下,別的難說,倒是能保他下一世長命百歲?!?/br> 可惜。 蕭復暄道:“是么?” 烏行雪笑了一下:“人間說的,傳了不知多少代。不過神木本就代表著生死輪回,埋在樹根下便沾了機緣?!?/br> 蕭復暄道:“那神木腳下豈非埋遍了人?!?/br> 烏行雪搖了一下頭。 能見到神木的都是新生或將死之人,新生嬰孩不記事,見過也不會留有任何印象。將死之人意識迷離,從來都不顧上其他。 從始至終,也只有一個前世的蕭復暄,在自己將死時還背了一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孩子,在他得見神木時,認認真真地埋到了神木腳下。 就連當年的白將自己,裸露于樹下的尸骨被人們發現后也送去了京觀。 所以真正深埋于樹下、埋得位置極正的人,至今也就只有那個無名又苦命的孩童而已。 這也算是世間獨一份的機緣了,不知那個孩童轉世之后過得可好,在如今的亂世中又成了誰。 烏行雪怔然回神,問道:“那……醫梧生有法子帶回來么?” 他記得之前在大悲谷時,那些被折斷肢體塞進童子童女像的百姓,是被那些仙門弟子用內藏乾坤的囊袋帶回去的。 他說著,眸光朝蕭復暄腰間的錦袋瞥了一眼。也不知靈識離體,能不能用得到軀殼上掛著的錦囊。 蕭復暄道:“有法子,但現在不行?!?/br> 烏行雪疑惑道:“怎么了?” 蕭復暄答道:“大悲谷地底有異狀?!?/br> 他將大悲谷底下那個“以命供命”的巨陣告訴了烏行雪。 烏行雪聽罷眉心一皺:“你是說,花信借著那條線上的陣給現世里的云駭續著命?一直在供養著他?” 蕭復暄:“看陣局確實如此?!?/br> 烏行雪道:“那我們之所以會在封家巨震時被橫掃出來,是因為封家的動靜驚到了花信?” 這猜測跟蕭復暄所想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