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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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先助人救人、再害人殺人;看著他由善至惡。 他還得一遍又一遍地確認那些被收留的孩子,依次落入虎口,一個接一個死去,變成受人控制的行尸。 他有時候會在尸首邊站上很久,但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握劍的手始終很穩,站在霧里時也總是身形長直。他戴著面具,所以無人知道面具下的那張臉上會有什么表情。 他總是站著,良久之后甩去劍上的泥星或是血珠,轉身沒入濃霧里。 到后來他看了太多次散修的生平,看了太多次孩童死去,看了太多次尸山遍野,每一條都是由他掰過來的。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間,他生出了一絲微妙的厭棄感。 他也不清楚那忽然橫生的厭棄感從何而來,又是沖著誰——是厭棄那些行事不顧后果的人,還是也包含提著劍仿佛旁觀者的自己。 清理掉所有亂線后,他回到了正常的時節、正常的人間。 很巧,那時正值三月,于是他去了一趟落花臺。 落花山市剛開,燈火連綿十二里,映得滿山胭脂紅。 他沒有既定的去處,只是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看著那些熱鬧的攤販推車,以及彌漫成嵐的煙霧。 他倚著客店門柱聽說書先生滿嘴跑馬,聽了幾場鑼鼓喧天的戲,拿模樣討人喜歡的糖糕吃食逗過一些小娃娃。 那是他在人間逗留最久的一次。 但因為他穿行于混亂交錯的線里,不耗真正的時間,所以在其他所有人看來,靈王離開仙都不過區區兩日,而那兩日幾乎都在落花臺。 沒人知道那段時間他見過什么、做過什么,也沒人知道他為何會那么喜歡那個熱鬧的集市。 蕭復暄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在京觀見過他的人。 第58章 棺木 從回憶中猛然抽離的滋味并不好受。 回神的瞬間, 烏行雪耳邊還有無數聲音錯綜交雜。 他能聽見蕭復暄說“我在人間見過你”,能聽見落花山市的說書和叫賣,也能聽見京觀的風聲、隱隱鬼哭以及高塔上的鐘響。 甚至還有在他斬斷亂線時, 不知名的靈魄解脫后徘徊不走, 問他“你是誰”的模糊嗓音。 …… 太多太多。 但最終, 這些回憶里的聲音都消散了,只余下了一個念頭—— 這就那座塔。 這座封家密地里的高塔, 就是散修住過的那座。 烏行雪穿過神木虛影,看著他們身處的這座高塔。 在蕭復暄劍氣橫掃之下,整座高塔一片狼藉, 椽梁砸落斷裂, 里面包裹的白玉精和神木枝丫散落在地。 全然沒有半分當年的痕跡。 它模樣有所更改, 構造略有不同, 最頂上的那枚古鐘也不見蹤影。即便當年住在高塔的散修站在這里,恐怕都認不出來。 準確而言,是不可能認出來。 因為在那段往事的最終, 在烏行雪斬斷亂線之后,那座高塔已經毀了—— 那位散修或許是元氣大損無力回天;或許是厭倦了不斷的掙扎與回溯,又或許是善的那一面又占了上風…… 他丟了一道咒術, 自己闔目端坐于塔中,同高塔一并葬于無邊炎火。 依照常理, 那座高塔既然已經毀了,便不可能再出現。 世人都會這么想,除了烏行雪。 因為在烏行雪眼里, 一座毀去的塔也可以完好無損地重新出現。 但不是在現世, 而是在某一條線里。 如果當年的天詔不小心漏掉了一條線,而當初的靈王沒有斬斷它, 那么,那條線上的一切人和事便會繼續沿著時間朝前走。 散修可以沒下那道咒術,高塔也可以繼續存在。 他們現在就站在一條沒被斬斷的線里。 “怪不得……” 烏行雪輕喃出聲 怪不得之前寧懷衫和醫梧生說封殊蘭的年紀算起來不太對勁,而封徽銘這個人他們更是從未聽說過。 因為這里同現世根本不在同一條線上,這是當年的一道分支。 *** 但即便是分支亂線,也是有因果的,不會出現平白無故的牽連。 一般來說,這座高塔即便沒有被毀去、繼續存在,也是與那位散修關系最深。 可如今,它出現在了封家的密地里,被封家圈劃進了自家地盤。 那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要么封家與那位散修關系密切,散修走了或是死了,將高塔留給了封家。 要么就是最為常見的理由——怕高塔里殘留的邪術禁術為禍人間,封家作為修行者,把險地圈進了自家鎮著,只是鎮著鎮著又起了一些私心,于是開始借助高塔里的神木之力助其修行。 再或者……就是封家出于某種緣由,需要借助這座高塔做一些事,所以將它劃進了自己的地盤。 烏行雪正盤算著,忽然聽見一聲鏘然劍鳴。 就見“免”字劍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直沖封徽銘而去,貼著他的脖頸釘在墻上。 封徽銘臉色煞白,眸光死死盯著不斷顫動的劍身。 他倒也沒有坐以待斃,就見他忽然下滑,避開劍刃的同時躺倒在地,而后兩手一撐。 他橫翻一圈,想要去抓自己的劍。 就聽“轟”地一聲響,“免”字劍依然從墻面拔出,精準地釘在他手前,仿佛早已預料到了他的動作。 他但凡再往前伸一寸,就被劍釘穿手掌了。 封徽銘倒抽一口氣,反身又是一滾—— 再次被劍貼臉擋下! 他掙扎了好幾回,最終脖頸、手腳、連同頭頂都被金光劍影死死抵住,只要再動一分,就是橫尸當場。 “你——”封徽銘目眥欲裂卻動彈不得,他捏著拳,咬牙道:“上仙有話直說,何必如此相逼!” 就聽蕭復暄的嗓音響起,沉聲問他:“這塔為何在你家?” 烏行雪先是一怔。 繼而反應過來,蕭復暄的氣勁還纏繞在他心臟上,能聽見他心中所思所想,自然也知道了他方才盤算的那些。 封徽銘兩眼充血:“我不知!” 他眼珠來回轉著,看著抵住自己各處命門要害的劍氣,又道:“我當真不知!” 蕭復暄卻冷冷道:“你知道?!?/br> 他喘著氣,愣了一瞬,而后又啞聲說道:“我從何知曉?!我來封家時這塔就已經在了!我所知曉的都是家主告訴我的。我先前就同你們說了!這是我封家密地,家主從來都是這么告訴我的,我也從來都是這么聽的!這是我封家密地,我家自己建的塔,我——” 話沒說完,烏行雪就已經到了他面前,低頭打斷道:“看來你是真的知道,我剛才都差點讓你唬住呢?!?/br> 他起初以為蕭復暄那句話是在詐封徽銘,但很快便明白過來,其實不是,封徽銘確實應該知道一些事…… 封徽銘辯解道:“什……我沒有,我所言俱是真話,沒有半句虛言!” 烏行雪道:“是嗎,可你反應不對啊?!?/br> 封徽銘驚了一下:“你這是何意?” “你若真是一無所知,家主說什么你就信什么,覺得這塔就是你封家自己建的?!睘跣醒┲噶酥甘拸完?,“那他方才問你‘這塔為何在你家’時,你就應該理直氣壯地說,你家建的塔,不在你家還能在哪?” 烏行雪頓了一下,又道:“或者……哪怕露出一點聽不明白的表情呢?!?/br> 烏行雪說著,一提袍擺半蹲下來,垂眸看著封徽銘,嗓音慢慢沉下來:“可是你沒有,你答得太快了?!?/br> 他答得太快了,連一絲疑惑都不曾有,說明他聽明白了蕭復暄的問題。也說明他知道……這塔本不該立在封家。 封徽銘渾身一僵,死死盯著烏行雪,嘴唇因為抿得太緊,泛著一片灰白。這讓他身上透出一股很古怪的死氣來。 烏行雪皺了一下眉。 他差點以為那是錯覺,又仔細打量了封徽銘一番,正要伸手探一探究竟,就聽見蕭復暄的嗓音瞬間到了近處,說了一句:“你快死了,你知道么?” 這話過于直白,封徽銘立刻變了臉。 就連跟過來的寧懷衫都是一驚,小聲道:“真的假的?” 蕭復暄不答。 封徽銘更是緊抿著唇,眼珠充血,一言不發。 那股灰白死氣愈發明顯起來,擋都擋不住。再加上他的反應,就連寧懷衫都“嘖”了一聲,說:“看來是真的??!你自己也知道么?怎么一聲不吭的?!?/br> “我能活?!卑肷沃?,封徽銘啞聲道,“我找到辦法了,我不會死的,封家……封家如今的境況缺不了我,我不會死?!?/br> 他忽然說著這些話,聽得烏行雪眉毛一抬,轉頭同蕭復暄對視一眼。 烏行雪借著心口纏的氣勁傳音道:「蕭復暄,他為何快死了?我看他身上這死氣來得奇奇怪怪,不像是身體有問題?!?/br> 蕭復暄掃量著封徽銘,又伸手探了一下對方的靈,傳音答道:「像是某種換命禁術?!?/br> 烏行雪:「換命?」 蕭復暄“嗯”了一聲,又道:「另一個人應當已經死了?!?/br> 烏行雪明白過來。 有人想要用封徽銘和某個死人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