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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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最怕聽見這種語氣,頭皮一麻,抿上了嘴。 烏行雪終于落得片刻清凈。 夜里料峭的寒風帶著雨水潮氣迎面掃來,掃得耳邊一涼。烏行雪這才意識到,方才在馬車里,他耳根頸側居然有幾分熱意。 身后有劍聲輕響,蕭復暄也下了馬車。 烏行雪掃量四周時余光一瞥而過,看見蕭復暄落后幾步站在馬車邊,朝這看了一眼,卻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嘶……驛臺邊哪來那么些人?”寧懷衫忽然納悶地問了一句。 “嗯?”烏行雪轉頭看去。 他們馬車所停之處,是一片帶篷頂的拴馬樁。身后不遠處應當就是照夜城的入口。 就見那里高垣睥睨,兩邊各有一座尖塔,塔沿似乎掛著鐘罄,在寒風里擺動著,鐘聲穿過霧雨傳過來。 高墻中間是一道玄鐵大門,大門左右各有數十只青燈,高低錯落。 起初,烏行雪以為那是掛在墻上的燈籠。定睛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懸在霧雨中的鬼火。 鬼火間隙里,人影幢幢。 烏行雪問道:“那是何人?守衛?” 他心說這照夜城不是魔窟么,魔窟要什么守衛? 果不其然,就聽寧懷衫道:“咱們照夜城以前是沒有守衛的。那些青冥燈都是城主放的,還有塔樓上掛的玄鐘,一旦有仙都之人試圖進入照夜城,玄鐘會響,青冥燈會竄成火墻,連綿百里?!?/br> “不過后來有一些了?!睂帒焉烙值?。 “為何?”烏行雪問。 寧懷衫支支吾吾道:“額,因為城主在蒼瑯北域那個鬼地方,不知何時能回來。不少人擔心這青冥燈和玄鐘撐不了多少年,所以……” 這已經是委婉的說法了。 烏行雪心知肚明。想必是照夜城里那些邪魔覺得他必死無疑,信不過這些東西了。 而且,能安排守衛,說明這照夜城里有一個說話管用的人。 烏行雪沖寧懷衫招了招手,問道:“來,我問你,這照夜城現今的城主是誰?” 寧懷衫不大服氣地撇了撇嘴,下意識道:“薛禮?!?/br> 說完被方儲重重拱了一下。 寧懷衫這才反應過來,道:“城主……” 烏行雪全然不意外,他既然進了蒼瑯北域,世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魔窟照夜城便不可能一直空著城主之位,那么多邪魔妖道,總要有人爭著坐上去的。有新城主再正常不過。 他又想起之前剛出蒼瑯北域時,寧懷衫一副急著拉他回照夜城的模樣,恐怕也是因為這個。 “薛禮?”醫梧生忽然出聲,“薛禮……” 他被邪魔侵體,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多年,清醒前并不知曉照夜城新換的城主是誰。這會兒聽到名字,他重復了幾聲,道:“這名字同我一位故交之子一樣?!?/br> 方儲:“你那故交是封家?” 醫梧生點頭:“正是,封家同我花家世代交好,上一任家主有兩兒一女,長子封非是,愛女封居燕,幺子封薛禮?!?/br> 方儲:“那沒錯,就是他?!?/br> 醫梧生大驚失色:“此話何意?!” 方儲:“就是那個封薛禮,不知怎么跟家里反目成仇,入了邪魔道,來了照夜城,把自己的姓氏去了,改叫薛禮。咱們照夜城這二十五年來沒出過什么大魔頭,倒是讓他占了便宜,成了新城主?!?/br> “不僅如此!”寧懷衫說著便一肚子火,臉拉得比驢長:“他來了照夜城,不修自己的府宅,一心就想占城主的雀不落。要不是城主走后,雀不落自行封禁了,他怕不是早就搬著全副家當進去了!” 正因如此,他看那薛禮極不順眼。 之前,他和方儲巴不得烏行雪早日回城,殺殺那狗東西的威風。就憑他家城主的本事,一旦回來,哪還有那薛禮作威作福的份? 但現在他又改了主意。他們城主什么事都不記得,又恰逢劫期,最好還是等恢復了記憶、渡過劫期,再打那薛禮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眼下并不是暴露身份的好時候。 寧懷衫和方儲這么想著,便叫了烏行雪一聲,想讓他在過驛臺之前,稍稍易個容。 結果還沒開口,就聽見背后一陣風聲。 那是一陣帶著尸氣的陰風,烏行雪嗅到那股味道時,忽然想起夢境里桑煜的府宅——煉尸道的人,身上總是有這股味道。 烏行雪皺了一下鼻尖,再抬眼時,就見城墻邊影影幢幢的人不見了。倒是他們面前,瞬間多了數十個身穿黑袍的人。 他們皮膚蒼白,脖頸間有一圈極為顯眼的黑線,乍一看就像是身首分家,又強行縫合在一起。 細看才發現,那一圈并非針腳不齊的黑線,而是棺材釘,沿著脖子釘了一圈。 “這就是那新城主弄的守衛?”烏行雪打量著那些人,朝旁邊偏了一下頭,輕聲道,“都是些什么丑東西?!?/br> 他說完,罕見地沒有聽到連聲附和,心道寧懷衫居然還有這么深沉的時候。 結果就聽見寧懷衫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我們出城這才幾日功夫,驛臺怎么添了這么多人?” 烏行雪:“……” 之前還湊在他身邊的寧懷衫,不知何時到了幾步遠的地方。那站他旁邊聽他胡說八道的人是誰? 烏行雪轉過頭,看到了拎著劍的蕭復暄。 烏行雪一怔:“……你不是站在馬車那邊么,怎么在這兒了?!?/br> 蕭復暄:“不是沒回頭么,怎么知道我站在馬車邊?!?/br> 烏行雪動了動唇,沒吭聲。之前那種微妙難言的感覺又浮了上來。 他隱約覺察到天宿上仙似乎不大高興,明明他剛醒的時候還不是如此。細究起來,好像是從他同醫梧生說“不記得劫期”,然后匆匆離開馬車開始。 烏行雪:“……” 唔…… 他一介魔頭,想必從來不會管別人高興不高興。況且他確實不知這種情形下如果要開口,究竟該說些什么。 不如就當沒看出來。 大魔頭這么想著,抿了唇。 片刻之后,又動了一下:“那你為何過來?” 蕭復暄抬了一下眼皮:“來幫人換臉?!?/br> 烏行雪:“?” 他懵了一下,就聽蕭復暄低聲道:“先別動”。 下一瞬,他就明白了蕭復暄的意思——就聽照夜城的守衛領頭一邊跟寧懷衫解釋,一邊朝這走了幾步:“落花臺有異動,怕引人過來,城主下令加了城防。你們進城自然沒問題,這三位是……” 那群守衛掌中浮著火,順著照過來。寧懷衫和方儲是烏行雪的心腹,照夜城幾乎無人不識。但剩下這三位,他們該查還是要查一眼。 他們離得很近,這種情形下,蕭復暄若是抬手去動誰的臉就太明顯了。 烏行雪心說那就完犢子了。 他們原本是想摸進落花臺,弄點玉精修復夢鈴。其他所有事,都最好等他解了夢境恢復記憶再說。 可現在這么一來,怕是要惹人注目了—— 他這張臉,照夜城的人肯定認識。 蕭復暄其實也夠嗆,畢竟是天宿上仙。就他夢見的那些片段而言,照夜城大半的人估計都知道蕭復暄的模樣。 就連醫梧生都十分危險,既是仙門望族的長老,又名聲在外,保不準也有一眼能認出他的人。 如此想來,他們確實不像是要低調行事,更像是來挑釁整個照夜城的。 守衛托著掌中火湊近時,烏行雪聽見蕭復暄唇縫里低低蹦出兩個字:“好了?!?/br> 好了? 烏行雪看著他抬都沒抬過的手,心里十分納悶。這不是沒動么,哪里好了? 待他轉回頭,就見身邊的醫梧生穿著打扮一點沒變,厚布巾依然掩到了口鼻處,露出來的眉眼卻已經改換了模樣。 乍看起來,就像一個被邪魔控了靈的文弱書生。 守衛的掌中火一掃而過,烏行雪被火光弄得瞇了一下眼。 那一瞬間,那個守衛“嘶”了一聲,沖身邊另一個守衛咕噥道:“這眼睛……我怎么覺得在哪兒見過呢?!?/br> 余光里,烏行雪看見寧懷衫和方儲手已經按到了劍柄上,似乎隨時打算發作。就聽另一個守衛道:“兩天了,每天總有那么幾個你覺得在哪兒見過的?!?/br> 他們又仔細看了一會兒,把掌中火轉向了蕭復暄。 由此烏行雪可以確定,自己的臉已經像醫梧生一樣,被改得認不出來了。 “查完了沒?真是磨嘰。我都說了,我倆就是沿途餓了,順手捉了幾個人回來?!睂帒焉里@得有點不耐煩,“還能帶別的什么東西不成?” 看得出來,他跟方儲在照夜城有些地位。守衛們見他不耐煩,也沒再多費功夫,當即讓了一條路出來。 “對了,進城不要走落花臺那條路,城主在右邊另辟了一條?!笔匦l在后面囑咐了一句。 “落花臺有何異動?”寧懷衫問。 “倒也沒旁的什么,就是那山里又顯出火光了?!?/br> “火光?” “嗯?!?/br> 烏行雪想起之前醫梧生在馬車里說的,當年落花山市被山火燒沒了之后,每年三月初三,落花臺依然會有燈火綿延十二里。引得許多仙門弟子提劍而去,卻發現山里空空如也,一片焦土,什么都沒有。 一直到落花臺被劃進照夜城地界,成為通往照夜城的入口,那三月初三的燈火才慢慢消失。 這幾個守衛的意思是,那火光時隔數百年,又起來了? 寧懷衫說:“我倆前些天出城的時候,還好好的呢?!?/br> 守衛說:“就是前兩日開始的?!?/br> 前兩日? 烏行雪心里盤算著。 那不就是他們從大悲谷出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