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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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煜短促地笑了一聲,手指已經曲了起來。新鮮吸入的氣血在血脈下汩汩流動,脖頸和臉色浮起了經脈的痕跡,他說:“那可是天宿上仙,這么稀奇的事,您猜——” 他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剎那,就見蒼白人影如鬼魅般動了一下。 一陣冷風從他面前拂掃而過,他只是輕眨了一下眼。再回神,就見那大魔頭還站在原地,只是袍擺輕晃,手里多了一把長劍。 桑煜:“你?。?!” 烏行雪歪頭道:“我什么?” 下一刻,門外那些包圍著的手下們齊齊發出了尖利慘叫。 那慘叫很奇特,叫到一半戛然而止,變成了“嗬嗬”的空音。 接著,比屋內還要濃重的血味彌漫開來。就聽數十聲重物落地的悶響——那些手下已然尸首分離,頭顱滾落在地。 他們死得太快,身體還站著,斷裂的脖頸血液噴涌。 同樣因為太快,烏行雪的劍上只沾到了剛剛噴涌出來的幾星殷紅。 他握著劍輕甩了一下,那些血便沒了蹤跡,倒是白霜順著劍柄迅速朝下蔓延開去。 傳說,烏行雪兩手空空從不拿劍。 桑煜聽說過,但因為同是魔頭,他們之間沒交過手,所以他從未親眼見過。直到此刻…… 他飛速朝方儲瞥了一眼,就見方儲腰間只剩下空空的劍鞘。 砰——??! 房門在烏行雪身后重重一撞,瞬間關上,不見一點縫隙。 偌大的屋內燈燭驟熄,猛地陷入漆黑。 那一刻,桑煜才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算錯了什么。他不再“城主長”“城主短”地言語推拉,劈聲道:“我只是要一個秘法——” 一個秘法而已?!觸了什么逆鱗,何必如此? 他根本無空細想,當即燃了十張金符。 一瞬間,整個桑宅數百口黑棺暴起,紙符齊動,棺蓋炸開。在四濺的棺釘中,陰尸嗥叫而來,直奔主屋。 可是沒用。 他曾經覺得自己距照夜城主也就一步之遙,跟烏行雪差的,也不過就是一分。只要挑對了日子,那一分也不是什么天塹鴻溝。 他今日之所以如此,就是覺得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日子。 因為那兩個已經沒命的手下曾通報說,烏行雪看起來并不是很好。 這在邪魔看來,再好猜不過——無非是仙氣和邪魔氣相撞的結果。 照夜城主會做沒把握的事么? 不會的。 既然天宿上仙去了他的雀不落,那仙邪相融的法子他一定是有的,只是完全相融還需要時間,在全然相融之前,他使不了全力。 如此一來,那相差的一分便沒了。 這是桑煜的底氣。 但直到他被烏行雪攥住脖子,摁在冰冷的墻上,整個屋子充斥著陰尸爆體而亡后難以言說的味道,他才意識到,自己又算錯了一點。 他睜大了眼珠,艱澀開口:“怎么會……你身上,為何一點仙氣都沒有?” 既然渡了劫期,不管相融得如何,烏行雪身上一定會沾著天宿上仙的仙氣。之前他這屋里陰潮氣太重,探尋不清,現在離得如此之近,他發現自己真的嗅不到一絲一毫的天宿仙氣。 “你……”桑煜眼里被逼出血來。 然而烏行雪卻根本沒答他的話,只輕聲道:“除了那十個,還有誰?” 桑煜牙齒泛著血沫,道:“一傳十……十傳百……城主要怎么阻止呢?等傳出了照夜城,傳到人間……再,再傳上仙都……城主又要如何阻止呢?” 烏行雪偏開頭,手指隔空一抓。 那些陰尸血rou里鉗著的棺釘便統統落到他手里。 每根棺釘帶著咒符,沾著血rou,數寸來長。 烏行雪看著他,道:“死了就不會再傳?!?/br> 桑煜瞳孔驟縮,他身作魔頭,第一次如此近地感覺到周身發寒。不是那種怒張的殺意,而是像劫期的寒意一樣,從骨頭縫里一點點滋生出來流遍全身的恐懼。 “怎么……城主要……一個一個……殺過去嗎?”桑煜道。 “不能殺么?”烏行雪問,尾音微抬,像是認真在問,臉上卻并無表情。 桑煜終于感覺到,自己似乎真的戳到了對方的逆鱗??尚Φ氖?,在這之前,他甚至不覺得烏行雪有逆鱗。他更想不通,哪句才當得起那道逆鱗。 烏行雪靜靜看著桑煜,有一瞬間他透出了一股懨色,但很快他又笑了一聲。 他沒有答桑煜這句話,只說道:“那你就看著吧?!?/br> 桑煜:“什么?” 那一刻,就連方儲也疑惑地看向烏行雪,沒明白這句話。 但很快他們就懂了—— 因為烏行雪沒有干脆殺了桑煜,而是用桑煜自己刻了咒的棺釘,一根一根將對方釘在墻上。 然后,他真的依照著桑煜報的名字,沿著夜色深濃的照夜城,一個一個地殺過去。 每一個,他都會問一句:“還有么?” 還有誰傳出去了? 夢里總是一層冷霧,籠罩著整個照夜城,似乎終年不曾散過。烏行雪其實無法清晰地感覺到,夢里的自己究竟是何種心情。 從最后一人的府宅出來時,依稀有天光透過冷霧照過來。他抬頭看了,又半瞇起了眼睛。 他把那柄劍遞給方儲:“哪個時辰了?” 方儲跟了一整夜,劍遞過去的那一瞬,他瞳孔也緊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有些怕。 “卯時?!狈絻Ω蓾貞艘宦?,這才把劍接了,低頭插·進劍鞘里。 他腰間的錦囊叮當作響,里面是這一夜被殺了的邪魔貼身之物。 烏行雪帶著方儲又回到了最初的桑煜府宅,站在被釘的桑煜面前。方儲將錦囊解了,倒出那些物件,每一個都極其好認。 桑煜緩緩轉動著眼珠,一個一個看過去時,被釘著的手腳已經在發顫了。 曾經許多人說過,照夜城里看起來最不像邪魔的,就是那位城主。直到這刻,他才發現,對方真動起手來,折磨人的方式確實當得起一聲“魔頭”。 但這就是他此生發現的最后一件事了。 數十道棺釘落在地上,叮當不斷。死去的桑煜也沉沉砸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濺了幾星濃血。 烏行雪垂眸看著他,片刻后偏頭對方儲說:“回去了?!?/br> 他們回到雀不落時,寧懷衫剛巧辦完差事回來。 他劫期正要到,還沒冷到那程度,只是一邊搓手一邊跺著腳。他問方儲:“你和城主怎么也才進門,做什么去了?” 方儲看了烏行雪一眼,連連搖頭道:“沒什么,你少問?!?/br> 寧懷衫“哦”了一聲,一邊蹦跳取暖,一邊跟著烏行雪進到屋內。 “城主,我又得閉關幾天了?!睂帒焉牢宋亲拥?。 烏行雪把薄紗似的外袍解了,拎在手里看了一眼,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知道,方儲說了?!?/br> 外袍底下沾的血色已經干涸,那其實用點凈衣之法就能除掉,一點痕跡都不會剩。但烏行雪還是把外袍遞給方儲,說:“燒了?!?/br> 方儲和寧懷衫半點不意外,畢竟他們城主挑剔也不是一天兩天,尤其是這種血污類的東西。 有時候他們甚至懷疑,烏行雪是不是見不得血。 但更多時候,他們覺得這想法太傻了。真見不得血,殺起人來就不會那么干脆利落了。 方儲抱著外袍去了血池邊,指尖搓了一點火,把沾血的袍子燒了。以防萬一,他把自己劍鞘上沾的血也弄干凈了,然后去另一邊的屋里挑了個干凈罩袍。 原本他挑的跟先前一樣,淺灰色薄紗似的。 他抱著罩袍,都走進屋了,又匆匆出去。 烏行雪轉頭問他:“怎么?” 方儲連聲道:“城主稍等,我拿錯了?!?/br> 方儲回到偏屋時,寧懷衫也跟了進來,一邊摟著胳膊搓一邊說:“你怎么拿個罩袍磨磨唧唧的?!?/br> 方儲睨了他一眼:“你懂個屁?!?/br> 寧懷衫隨口頂嘴:“我怎么不懂了,我沒給城主拿過衣服么?” 方儲在一眾衣服里挑了個狐裘大氅。 寧懷衫一臉困惑:“你作甚?你傻了?剛剛城主讓燒了的那件薄如蟬翼,你現在掏個狐裘大氅出來,是想捂死城主???你要作死自己作,我現在就跑,一會兒你自己拿給城主?!?/br> 方儲:“……” “你?!狈絻τ杂种?,忍無可忍,最后拎雞仔似的把他提溜過來:“不行,要死一塊兒死,想跑門都沒有?!?/br> 他猶豫片刻,還是把夜里的事跟寧懷衫說了。他倆向來怕烏行雪怕得很,不會有誰瘋了去跟城主要“秘法”,想必不會觸到逆鱗,惹城主生氣。 寧懷衫聽完,默默打了個寒噤,小聲道:“那桑煜當真說城主身上沒有沾染任何天宿仙氣?” 方儲點頭:“對,若是渡了劫期,應當是有的?!?/br> 寧懷衫總算明白方儲為何將薄衣換成狐裘了:“所以,城主這會兒還是冷的?!?/br> 而且應當是陰寒難忍的。 但他緊接著又不明白了:“那城主明明冷,為何還要穿薄衣?為了鎮住桑煜他們?” 方儲搖頭道:“應當不是,要真為了鎮住桑煜,應當出門穿??伤惹熬瓦@么穿著了?!?/br> 寧懷衫納悶道:“在自家府宅,為何要強撐著穿薄衣???強撐給誰看?” 方儲正想說不知,忽然福至心靈。 他拱了寧懷衫一下,道:“會不會是……天宿上仙?” 寧懷衫也被這答案震到了,半晌才道:“也有可能……若是天宿上仙當真來過,又不是像桑煜他們猜測的那般,那確實不能示弱,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