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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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慌亂出劍,數十道瑩白色飛劍自黑氣中貫出,卻擊了個空,毫無效用。 或許是深xue里躺著的人太餓了,那邪氣卷了三個活人,便要將它們往xue中送。 雷霆萬鈞之際,就見蕭復暄腰間長劍倏然而出,劍柄在他指間翻轉,劍刃身帶的金光于空中劃出一道巨大劍花。 他五指覆于銀柄之上,冷然一壓—— 劍意山呼海嘯而來,寒刃狂張數十丈,以千鈞之力悍然斬下。 那一劍有分海之勢。 鋪天蓋地的邪氣被一斬為二,猛地一松,那幾個小弟子跌落在地。 他們慌忙去抓自己的劍,就聽一聲冷冷的“走”,便感覺一道金光橫掃過來,連人帶劍把他們掃回環護的劍影中。 他們猛轉回頭,只看見那沖天邪氣再次狂涌著聚攏,幾乎漲滿整個墓xue,而那天宿上仙冷冷拎著劍,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黑色里。 “?。?!”眾人臉色一白,下意識驚叫出聲。 然而下一瞬,就見無數道金光帶著劍吟,從望不到邊的邪氣里直刺而出。 像烈陽照透云霧。 那把免字劍直刺向上,沖透邪氣后劍尖一轉,狠砸向下—— 它楔進地面的剎那,火星飛濺卻又裹著寒風雪霧,極冷極熱交錯之下,所有邪氣被掃蕩開。 烏行雪看見蕭復暄手握劍柄,半跪于深xue前。 他穿過環護的劍影,沒管其他小弟子阻攔,走過去。 黑色邪氣散開,深xue里躺著的人露了出來。 真的是云駭。 他跟那座神像長得很像,可見在墓xue里落下神像的人,對他的模樣熟悉至極。 神像是石質的,透著灰白色,他卻比那灰白色更枯寂。如果添些神采,多點血色,應當是一個十分俊美的人。 但此時的他散著長發,身上纏縛著糾結的藤蔓,衣袍跟那四竄的邪氣一樣深黑如墨,半點看不出曾經生活在仙都。 藤蔓一直攀爬到他的脖頸,其中一枝長長地伸出來,枝頭綴著一朵碩大但早已枯萎的花,花朵剛好擋著他半邊臉。 烏行雪伸手要去撥一下那朵花,被蕭復暄一把攥住。 但動作間掀起的風還是讓那朵花顫動了幾下…… 晃動間,云駭被擋的半張臉隱約露出來。 烏行雪皺了一下眉。 如果說另外半張臉俊美秀氣確實有仙人之姿,那這半張臉便有些駭人了——遍布傷痕,形如鬼魅。 不知他為何會弄成這副模樣。 更不知當年花信負劍來到大悲谷,看到這樣的徒弟,又是如何情狀。 蕭復暄的劍忽然動了一下,從石間抽出又直貫回來。 劍意震蕩之下,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一道鳴音,像清鐘響徹深谷。只一聲,就讓那些仙門小弟子捂著腦袋蹲下了身。 “這是何音?!”他們明明離得很近,卻聽不見彼此的聲音,幾乎在用喊的。 還是醫梧生在他們額頭上各叩了一下,才稍稍緩和。 他看向蕭復暄那柄不斷震顫的仙劍,道:“那應當是……詰問?!?/br> 傳說,天宿上仙蕭復暄降刑之時,會代天叩靈,詰問邪魔,緣何至此。 于是,眾人在震蕩不歇的劍鳴和彌散的黑霧中,看到了數百年前。 第24章 云駭 數百年前, 人間還有王都,就挨著太因仙山。 王都里最重要的地方叫做問天寮,供著靈臺十二仙, 負責卜問天機, 跟各大鼎盛仙門都聯系緊密。 執掌問天寮的, 有左右兩大寮使,云駭的父親便是其一。 那是一個既威風又危險的差事, 惹人艷羨也惹人妒忌。好時風光無兩,壞時家破人亡。 云駭第一次見到明無花信,就是在問天寮的客府里。 他那時尚還年幼, 受著嬌生慣養, 把問天寮當做家里第二處府宅, 常在客府廊院里玩鬧。 那天他追著一只松貂穿過回廊, 差點一腦門撞到來客。 冒冒失失間,一陣憑空而起的風擋了他一下,接著一只手掌抵住了他朝前磕的額頭。 負責照看他的那些人嘴里叫著“小心”, 呼啦啦跑過來。趕忙抱起他后退幾步,在那來客面前低下頭,顯得拘謹又惶恐。 唯獨云駭無知無畏, 好奇地抬起頭。 那天的花信一副人間模樣,身邊沒有跟著畫像上的白鹿, 手里也沒提他的照世燈。他穿著一身最素的白衣,長發束得隨意,斜貫著一根未加雕琢的木簪。 明明是王都大街上最常見的扮相, 卻還是讓人看呆了眼, 等到云駭回過神來,花信已經走到回廊盡頭, 抬步進了客堂,那身白衣掃過高高的門檻,轉身便不見了。 云駭轉過頭,仰臉問照看他的人:“那是誰?” 他們“噓”了一下,抱著他遠離客堂,去到廊院后側才小聲道:“那是大人的仙友?!?/br> 那時候的云駭知之甚少,更別提那些仙凡之間的規矩。 他只懵懂知道:神通廣大,是為仙。私交甚篤,是為友。 他以為那位“仙友”就是這樣的人,可后來發現,那人數年才出現了那么一回。 *** 云駭第二次見到明無花信,是六年之后。 王都一片混亂烏煙瘴氣,問天寮的寮使也早已換了人。他父親受人構陷,連帶府內大半人都丟了命,一時間,偌大的家府散了個精光。 他年歲依然不大,卻成了罪人之子,原本的名姓皆不能用。跟著一群流民一路南下,跌跌撞撞到了魚陽一帶。 那時候,魚陽怕受禍亂波及匆匆封了城,流民進退無處,只好暫時棲身在山野荒廟里。 那年隆冬極寒,那些流民大半沒能熬過一個月。于是那些山野荒廟里,死尸三五成堆,怨氣甚重,又引來不少邪魔陰煞之物。 等到一個冬天熬過去,山野間便沒幾個活人了。 云駭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從一個半殘的陰物手里搶了食,拖著被陰物弄斷的一條腿,捂著被抓傷的左眼,躲進一個山洞里。 他蜷縮在山石后面,抹掉眼邊的血,抓著那塊不知來源的rou,張口就要撕咬。忽然瞥見山林寒夜里有一盞燈影。 云駭早已養出習慣,不等看清是何人何物,爬起來便要躲。 可那燈影太快了。 沒等他竄出一步,提燈人已經站在他面前了。 云駭記得那張臉,雖然只見過一回,雖然本不該記事。但他就是記得清清楚楚,以至于時隔六年,還是能一眼認出來。 那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問天寮的那個來客,他父親的仙友。 云駭還是抬頭看他,動作與幼年時候別無二致。 只是當初他大睜雙眼、滿是好奇?,F在他瞎了一只眼,帶著半干的血,滿臉麻木。 他拖著斷腿,跪坐在冷石后面,一臉麻木地看著當年驚鴻一瞥的人,聽見對方開口說:“受人所托,我來接你?!?/br> 那嗓音很好聽,穿過寒夜的霧落下來,幾乎叫人聽見了煦風。 凡人真是奇怪。家府散了沒哭,成了流民乞丐沒哭,受凍挨餓沒哭,斷腿瞎眼也沒哭…… 只是聽見有人說了句“我來接你”,反倒兩眼通紅。 云駭攥著手里的死rou,面無表情,兩眼通紅地看著明無花信。 他在對方伸手過來的時候,忽然暴起,一把攥住那只抵過他額頭的手,張口咬下去。 他咬得極狠,瞬間嘗到了血味。 他在血味里帶著宣泄和憤恨想:不是仙友么?既然是友,被構陷時你在何處?丟命時你在何處?家破人亡時你又在何處?! 你受誰所托,又憑何能來接我?! 他明明是在心里想的,對方卻好像都聽得見。 半晌,那道好聽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靈臺自有天規,我不能插手那些人間事?!?/br> 那嗓音溫和動聽,卻沒有深濃的情緒——不見友人亡故的悲傷,也不見袖手旁觀的愧疚,甚至聽不出半分憐惜之意,似乎鐵石心腸。 但良久之后,云駭意識到:仙人神通廣大,本不該被他咬住手,更不該被咬得血流如注。 對方能擋卻沒有擋,就是在任他撕咬宣泄。 想明白這一點,他終于慢慢松了口。 花信沒有去擦手上的破口和鮮血,而是彎腰查看了他受傷的眼睛和斷腿,說:“走吧,帶你回去治傷?!?/br> 云駭偏頭讓過他的手,啞聲說:“走不了?!?/br> 花信卻沒有在意他的抵觸,而是略有些意外道:“舌頭還在?” 云駭:“……” “我以為話也不能說了?!被ㄐ耪f著,抬了一下手。 后面的林子里竄出一只白鹿來,他把云駭放在白鹿背上,帶著白鹿往山下走。 或許是怕他掉下去,云駭上了白鹿的背就動彈不得,只得老老實實趴在上面。聽花信問道:“多大了?” 云駭在心里冷笑:連這些都一無所知,還敢說“仙友”。 花信依然平靜:“仙都年歲慢,我不記這些?!?/br> 云駭:“十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