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42節
夢里有水聲潺潺,是一片春日陽光盛處的山野。 高悅行循著水聲,似乎在焦急地找什么。 終于,他看到一個背影,是一個孩子,高悅行看他的穿著,像是五皇子李弗宥,于是,她便開口喚了一聲“五殿下”。 李弗宥沒有回頭,他蹲在水邊,不知在搗鼓什么。 高悅行試探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弗宥終于回頭了,就在他回頭的那一瞬間,那張臉無限地拉長變形,忽得變成了豺狗的兇殘樣子,長大了嘴沖她撲來,尖利的犬牙上還沾著細碎的血rou。 高悅行有種錯覺,幾乎能聞到那股腥臭作嘔的氣味。 她原地蹲下護住頭。 夢中可怕的事情卻沒有進行下去,高悅行慢慢挪開捂眼的手指,發現小溪對岸,李弗襄騎在馬上,緩緩放下手里的弓。 中箭的猛獸在她面前倒下,落地砸起塵土飛揚的瞬間,它竟然又變回了五皇子的模樣,一只羽箭貫穿他的前胸后背,血泅出了衣物。 高悅行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面前,抽動了片刻,失去了生息,死不瞑目。 而小溪對面的李弗襄,目光冷冷的,沒有絲毫溫度,令高悅行怕極了,那根本不是她的夫君! 她顫抖著問:“你是誰?” 李弗襄沒有回答,而是勒馬轉頭離開。 高悅行想也不想就要追,她刺骨的溪水,追著他離去的方向,忽然景色扭轉,周遭一瞬間變得空茫茫,她眼前看到了巍峨的宮城。 夢里的宮城沒有那么森嚴的守衛,宮門大開,似乎早就等著她一般。 高悅行按照自己的記憶,走過狹長的宮道,踏上那象征著九五至尊的金殿,她在那高高的寶座上,看到了龍袍加身的李弗襄。 他依舊年幼,依舊懵懂,像個沒有靈魂的娃娃一樣,被擺放在那個位置上,而皇位旁那金色的珠簾后,如破墨畫般,暈染出了一副野獸猙獰的嘴臉。 營地天不亮就傳來了各路人馬奔走的聲音。 高悅行在夢里掙扎起落,終于驚醒,摸了一頭的冷汗。 一睜眼,才發覺,外面的吵鬧聲不是一般的亂,她緩了口氣,心里仍怦怦亂跳,披上衣服,到里面看,李弗襄似乎也睡得不安穩,他眉頭緊皺,額上一層細小的的汗珠,怕也是做噩夢了。 高悅行趕緊把人搖醒,喚了宮人進帳伺候,她自己則跑去了外面,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晨間的風一吹,高悅行清醒了不少,她剛站定,遠遠便瞧見許昭儀的營帳外圍了很多人。 高悅行心里頓時一沉。 原本白色的帳,被蒙上了不透光的黑紗,密密實實,不見一絲縫隙。她看到皇帝貼身的內侍和禁衛也都焦急地守在外面,皇帝人必然在里面。 高悅行正打算過去看個究竟。 丁文甫神出鬼沒,從后面按住了她的肩膀,說:“別靠近了?!?/br> 高悅行怔怔問:“怎么了?” 丁文甫:“五殿下現在見不了光,也碰不得水,整個人如狂如癲,口中如狗吠,太醫說瘋犬病傳染,若是讓他發瘋咬到便無藥可救,陛下讓我看好你們兩個,千萬不能靠近?!?/br> 高悅行雙唇顫抖著,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根本穩不住聲音:“他做錯了什么?” 無人回答她。 高悅行便自問自答:“他那么小,能做錯什么,老天何故如此殘忍非要奪他的命!” 李弗襄也意識到了什么,來不及梳洗便要往許昭儀的營帳里去。 丁文甫不敢拿他的安危當兒戲,強行將人扛了回去,說什么也不放人。 高悅行沖出來,還沒跑到跟前,橫沖出來的鄭彥和鄭繹把她攔下了。 鄭彥說:“很危險?!?/br> 高悅行:“我知道?!?/br> 鄭彥:“陛下和許昭儀都在,太醫都沒有辦法了,你去看一眼,又圖什么呢?” 高悅行喃喃道:“是啊,圖什么呢…… 不是早就知道結局了嗎?” 鄭彥皺眉:“你說什么?什么早知道?” 高悅行搖了搖頭,失魂落魄地轉身。 她獨自一人坐著,想了很多。 一會兒想,五皇子那么小,犯病的時候自己有沒有意識,他知不知道自己要死了,他該有多痛苦絕望??? 一會兒又想,皇帝從前總是漠視他,真正的疼愛才沒幾天,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受盡折磨撕掉,心里會做感想呢? 一會兒又想到許昭儀,她養的兒子那么乖巧可愛,她在深宮里只有這么一個倚仗了,身為母親,她又該有多痛? 清涼寺的住持說,她的命格貫古通今。 未來所有的事情,都會按照她所已知的軌跡一成不變么? 那么,她這一場際遇的意義何在? 難道只是為了眼睜睜看著一切美好的人和事損毀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第一步棋已落定。 以后呢? 待到十年后的冬天,她是否依然會受到刺殺? 是否依然像曾經經歷過的那樣,不明不白地當個冤死鬼? 黑色的紗在許昭儀的帳上罩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正午的時候,黑紗終于撤了。 仆從端了水進去。 熬了一天一宿的皇帝略微狼狽地走了出來,終于沒人限制他們的行動了,高悅行靠近營帳外,聽到了許昭儀斷續的低泣。 五皇子李弗宥薨了。 他剛取的新名字,甚至還沒來得及填在皇室玉牒上。 奚衡查案有了進展,他抓了在李弗宥身邊伺候的仆從,帶到大皇子的面前,大皇子卻指認說,這個仆從不是他那天在山腳遇見的那個。 根據仆從的回憶,那日,李弗宥先來無聊,聽說李弗襄去山上行宮看書了,于是便想上去找他一起玩,但是進出藏書閣需要皇帝的許可,李弗宥為人向來悶悶的,從小知道皇帝不待見自己,也知趣的不往皇帝跟前湊,打算隔著窗把李弗襄喊出來就是了。 可惜半路的時候,他不知被什么東西一絆,嘰里咕嚕滾在路旁摔了一跤,再起身時,便找不著五皇子的身影了,他死心眼的以為五皇子已經走在了前面,于是繼續向前追,直至追到行宮都不見主子的人影,這才知道不妙,慌忙回來報信喊人。 而大皇子李弗遷在山腳下遇見的那人,像是憑空消失了一半,到處尋不到蹤跡。 奚衡發了狠,從營地到行宮,一個一個的排查,只要是喘氣兒的,堅決不放過一個。 高悅行陪著李弗襄去看許昭儀。 才幾個日夜,許昭儀已經瘦脫了相,她不吃不喝,守在靈前,抱著自己兒子的棺槨,恨不能隨之一起去了,皇帝親自來勸都沒什么用。 李弗襄擔憂地拉拉她的手,然后親手捧了湯藥,遞到她的嘴邊。 許昭儀也只有面對她的時候,才能打起一點精神,疼愛地抱一抱他,強撐著拿起藥,一飲而盡。 李弗襄在她身邊繞了七天。 停靈的第七天,許昭儀主動走出靈堂,去見了皇帝。 皇帝正欲伸手扶她。 許昭儀卻叩倒在地,說:“陛下,我兒的喪事,請陛下暫且秘而不發?!?/br> 作者有話說: 晚安 第37章 “秘而不發?” 皇帝不知許昭儀是何意, 以為她尚不忍面對喪子之痛,于是親自將她好好扶起,溫言好語地勸道:“朕知道你心里難受, 可孩子的靈不能長久地停在外面,早日入土為安才是正理?!?/br> 許昭儀抬起頭,面容不施粉黛,通紅的眼睛里除了難過, 更有明顯流露出的決絕之意。 皇帝有被她的目光懾住, 說話更溫吞了:“可是心里還想不開?你放心, 咱們的兒子死的蹊蹺, 朕已經查到了些許眉目……” 許昭儀緩緩搖頭:“真相要查,臣妾相信陛下。但臣妾今日來不是為了此事?!?/br> 皇帝見她穿得單薄, 扶她走向帳里:“坐下說?!?/br> 許昭儀手里被塞了手爐, 卻固執地放到一邊, 她說:“我兒的名字雖已讓禮部擬好, 但還沒有玉牒?!?/br> 皇帝:“等回宮之后,朕便立即……” “不?!?/br> 循規蹈矩了一輩子的許昭儀首次不不敬,打斷了皇帝的話:“陛下,臣妾的五皇子仍然在世,他得陛下親筆賜名——李弗襄,請陛下擇良辰吉日, 開宗廟, 賜玉牒, 上族譜, 名正言順地還他應有的尊榮?!?/br> 許昭儀的一番陳詞并不激昂。 皇帝默然片刻, 他費了些時候, 才琢磨明白許昭儀的意思。 盡管五皇子出生之時未起名字, 但玉牒上始終為他留了一個位置,所以,給他上玉牒是名正言順理所應當,只要皇帝想,隨時都可以。 可李弗襄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存在,他以混淆皇家血脈的孽種身份出生,自出生起,便被李氏皇族除名。除名容易正名難?;实凵嫌凶孀谝幘貕褐?,下有朝臣的眼睛盯著,他可以說一不二,一意孤行,可是,李氏皇族的臉面要不要了?李弗襄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能不能真正立足于世? 那些問題至今無解,皇帝幾個月來無時無刻不在為此事心煩。 李弗宥死在春獵的營地里,喪事尚未公布于天下。 玉牒上唯一預留給他的那個位置…… 皇帝此前竟未想過這一層,他心里沉了沉:“可若是那樣,咱們小五至死都是個沒名沒分的孩子?!?/br> 許昭儀何嘗不知,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說:“請陛下成全臣妾的一份心吧?!?/br> 李弗宥的靈位在蕭山停了七日,第八日清晨,皇帝拔營回京。宮中喪鐘敲響,皇帝朱筆一道訃聞公諸于天下——“皇二子,薨?!?/br> 江湖之遠,廟堂之高,百姓雖好糊弄,朝廷百官可不肯善罷甘休。 明明死去的是皇五子,當日春獵,多少文武百官都親身祭拜過,怎么皇帝一抹臉,就要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呢。 他們其實心里門清,不過就是為了李弗襄的身份能見光而已,折子雪片似的飛到皇帝的桌案上,皇帝當即在乾清殿前命人擺上火盆,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多少老臣氣得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