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28節
啞姑就在京中盤了個鋪子,賣點心,并常常托人往宮中帶一些,先送進許昭儀的宮里,再由許昭儀暗中遞給小南閣里的李弗襄。 曾經五皇子遞給高悅行的糖瓜,便是出自啞姑的手藝。 皇帝不顧天色將晚,即刻派人出宮,拜訪啞姑的鋪子,將人接回了宮。 晚間,鄭千業將玩到盡興的兩個孩子護送回乾清宮,李弗襄剛一進門,便見一熟悉的身影立在內室,向他跪下叩拜。 李弗襄一愣。 他鮮少有情感外露,可這回許是難以克制,他上前扯了扯啞姑的衣袖,然后狠狠的一頭扎進了她懷里。 對于李弗襄來說,她撫養了他七年,在他尚未完全長成之時,又被迫離開了他,分別兩年。他們不僅是主仆,更是小南閣里相依為命的情分。 啞姑換掉了一直以來的粗布麻衣,皇帝給足了她時間打理自己,她梳起鬢發,換上了絳色圓領的宮袍,和高悅行記憶中的夫人無甚差別。 李弗襄指了指高悅行,偎在啞姑腿邊,高興地比劃道:“她是我娘子!” 高悅行的臉上一陣發熱,仿佛隱秘的心思被人戳破擺了出來。 可啞姑只是抬頭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非常慈和地笑了。 李弗襄和啞姑之間旁若無人的親密,令高悅行看著有些眼酸,她很懂事地忍了。 可眼酸的人不止她一個,另一人可忍不了。 皇上看似手里拿著書,可眼神總不自覺的往這邊瞄。 看李弗襄像一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啞姑身后轉啊轉,他手里的書都被攥爛了一頁。 高悅行一點都不可憐皇上,甚至還隱隱有些幸災樂禍。 ——活該,誰叫你不安好心。 女人翻起舊賬來,很是要命。 高悅行心中對皇上的那些不忿,一股腦地涌上了心頭。 修葺東宮時,小南閣被擴成了海棠堤,皇帝親自帶著她去監工,指著那一片荒蕪的岸邊,說要全部栽上海棠,還故意問她,知不知道襄王在京郊有一處海棠行宮,花開時,堪稱奇景,刀刀往高悅行的痛處戳。 高悅行為皇帝的萬壽節準備賀禮時,獻上了一幅蘇繡的河清海晏圖,高悅行的繡工后來承自母親,無可挑剔,但皇帝偏偏要挑一筆,說什么襄王殿下從小性子怪,審美上出了點問題,并不能欣賞漂亮的繡工,引得她想起那帕子上歪歪扭扭的海棠,又差點氣到嘔血三升。 …… 諸如此類的事情數都數不盡,高悅行后來常年郁郁寡歡,絕對有皇帝的一份功勞在其中。 往事浮上心頭,高悅行越行越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晚上入睡時,李弗襄也不肯安安分分自己睡了,啞姑為了方便照顧,在暖閣外間置了一張小榻,李弗襄自己躺了一會兒,便起身抱著枕頭,擠到了啞姑的榻上。 高悅行沒睡,她聽到動靜,悄悄起來趴在門邊,看到了這一幕。 皇上也沒睡,幾乎與她同一時間出現在了門外。 他對高悅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二人一大一小,在外面靜默地對視了一會兒,皇帝掀簾進去,把李弗襄抱了出來。 皇上的動作很小心,沒有驚醒李弗襄。 可他得手之后,并沒有把李弗襄還回去,而是當著高悅行和啞姑的面,把人抱回了自己的龍床上! 一點都不意外,高悅行猜測他可能早就想這么干了。 高悅行皺了皺鼻子,正打算回去睡覺,啞姑卻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高悅行原地一猶豫,還是走了過去。 啞姑一把抱起她,放在小榻上,可能是怕她冷,又用薄毯把她裹得嚴嚴實實。 高悅行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圓圓的眼睛里黑仁極大,又黑白分明,看上去,平白填了幾分天真。 沒有人會不喜歡漂亮安靜又聽話的小姑娘。 她們靜悄悄的互相比劃。 啞姑:“你會啞語?” 高悅行:“會一點?!?/br> 啞姑:“小殿下誤把你當做了他的娘子,是我教的不好,如有冒犯,奴婢向您賠罪了?!?/br> 高悅行覺得她話中有意思,問:“您是怎么教他的?” 啞姑:“他更年幼的時候,我給他講了鳳求凰的故事,他很喜歡那個故事,聽進了心里,也想要一個娘子,便天天纏著我問啊問。我被他纏煩了,便騙他,讓他消停的等著,老天爺若是見他乖巧聽話,自認會賜下一個漂亮的女娃娃給他當娘子?!?/br> 還真巧了。 高悅行哭笑不得,沒料到,還有這么一樁前戲。 啞姑也根本不知道,不是李弗襄有意冒犯,而是當時高悅行強行湊上去自報家門,說自己是他的娘子。 單純如李弗襄,竟然一開始就將她當成了上天賜給他的娘子? 高悅行之后在床上輾轉反側,了無睡意,翻來覆去的琢磨,最終喟嘆一聲。 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他們的緣分早早就注定了。 次日,李弗襄依舊睡到了日上三竿,皇帝散朝后,回來搖醒了他,李弗襄看了看身下的床,一臉迷茫,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睡夢中挪了窩。 啞姑接收到皇上的眼神,上前替他穿衣。 李弗襄將醒未醒,自然而然地將手臂環在了啞姑身上,整個人都快掛了上去,那是個極其親昵的姿勢。 高悅行還沒怎么呢,皇上又眼紅了。 他揮退了啞姑,把李弗襄接到自己的手中,李弗襄瞬間清醒,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榻上,像個精致木偶一般任他擺布。 皇上心里難掩失望。 高悅行憋著笑,直至用完早膳,才帶著李弗襄出門,抱著文華殿前的柱子,竊笑了半天,才暢快了。 因為李弗襄的貪睡,他們來的晚了,正在講學的柳太傅瞥了他們一眼,不惱不怒,繼續講學,高悅行給太傅行了個禮,忙拉著李弗襄坐下。 猜到李弗襄或許聽不懂。 高悅行把書攤開在他面前。 她今日帶的書本,正是柳太傅不日前送她的那一套,書頁上,還有柳太傅親自做的注解。高悅行仔細注意著李弗襄的行為,發現他真的有在看書,頓時格外驚喜。 同樣在觀察李弗襄的,還有柳太傅。 李弗襄看書看得很慢,但逐字逐句,很仔細。高悅行給他遞了紙筆,他便在紙上畫著那些復雜難解的詞句。 柳太傅一看他的字,皺起了眉。 這是很失望的意思。 但是沒有任何人苛求他。 皇帝對他的態度很明顯,不求成才,平安喜樂一生便可,他是皇帝,正當盛年,權勢近些年也漸漸全部籠到了自己手中,他自信能護得住他。 在所有人眼中,一個十歲未開蒙,且還不會說話的皇子,簡直等同于廢物。 只有高悅行執著地守在他身邊,掰著手指,一天一天地盼著他長大,等著他給她帶來驚喜。 “高悅行!” 柳太傅拎著戒尺站在了高悅行身前。 高悅行心道糟了。 她的不專心引起了柳太傅的不滿,她乖巧地認錯認罰,把掌心攤在了書上,柳太傅到底還是念她年紀小,輕輕地三下戒尺,動靜不小,力道卻很輕,只留下了一道酥酥麻麻的痕跡。 高悅行:“太傅,學生知錯了?!?/br> 柳太傅板著臉,從她身邊走過。 高悅行搓搓自己的小手,抬頭捉到了李弗襄關切的目光,一直在盯著她的手看。高悅行剛想安慰他沒事,可轉念一想,覺得應該讓他有個正確的認知——讀書不好是要挨罰的。 于是冷下心腸,裝作很痛的樣子,直起身子盯著自己面前的書本,再不看他一眼。 李弗襄離開了小南閣那一方天地,對外面最直觀的印象,都來自于他的一雙眼。 他在默不作聲地觀察著身邊的人,無論身份高貴或低微,在他看來都是新鮮的,這些新鮮的東西一攬子倒進他的腦海里,自然會形成屬于他自己的認知。 見高悅行端正看書。 他自己琢磨了一會兒,也笨拙地模仿她,把注意力放在書上。 高悅行眼睛盯著書,神識卻又跑遠了。 如果他真的有在模仿身邊的人。 那他為什么從來不嘗試著開口說話呢? 與牙牙學語的孩童不同,今年十歲的李弗襄,不僅不曾開口說話,甚至連聲音都不肯出。 不是不會,而是不肯。 若不是聽過他喘疾發作時的咳嗽,高悅行甚至懷疑他啞了。 高悅行細尋思,覺得實在反常。 于是,下學后,她又跑去找了啞姑,問出自己的疑惑。 正在小廚房制點心的啞姑動作一頓,流露出了傷感的表情,她依然不慌不忙地把點心模子放進小蒸籠里,調好火候,蓋上竹奩,才帶著高悅行去了干凈的院中。 ——“他一開始,其實會出聲的?!?/br> 第24章 前些年, 大約在李弗襄六七歲的時候,他的活潑性子顯露無疑,即使囚禁, 也壓不住他每天在院子里傻玩。 啞姑無法教他說話,但是他聽見院子里清脆的鳥鳴,會惟妙惟肖地跟著學。 每隔幾日會有人來給啞姑送飯,那些來往的宮女和內侍們簡單的交談, 李弗襄挺久了, 也會學幾句, 咬字不甚清晰, 卻也很像回事。 啞姑比劃的慢。 高悅行耐心靜靜的等著,問:“那他后來為何不肯出聲了呢?” 啞姑回想著往事, 蒙上一層復雜的神色:“有一次, 他半夜翻墻頭玩, 回來的時候, 學了一句話?!?/br> 高悅行:“什么?” 啞姑用極復雜的手勢,但卻非常清晰地表達出那句話:“鄭家軍十日后啟程,糧草先行,爾回稟國主,鐵水崖埋伏劫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