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7節
踩上春和宮前的臺階。 高悅行想起了自己受封太子妃的那日。 滿朝文武佇立階下,她身著盛裝,也是獨自走了很長很遠的路,才來到了他們父子倆面前。 進殿,跪拜,磕頭。 余光只能瞥見一片明黃色的衣角。 繼而,聽到上頭傳來皇帝的輕笑:“太小了……” 皇帝招手讓她上前,查看她耳垂上的傷口,問身側的賢妃:“御醫看過了?日后會不會留傷疤?” 賢妃接過話:“御醫說,畢竟是個小孩子,愈合力強些,且傷口不深,只要按時用藥,大約能恢復的很好?!辟t妃頓了一下,又婉轉地嘆了口氣:“好好的女兒家,傷在臉上實在難堪,也虧她現在年紀小,還不大懂事,若是再大幾歲,通曉人情了,還指不定怎么哭呢!” 皇帝焉能聽不懂賢妃的意思。 傷到一個姑娘家的臉面,豈是幾份潦草的賞賜就能揭過去的。 皇帝摸摸高悅行的發頂,脾氣很好的哄道:“你乖乖長大,待你及笄,朕給你指個好人家,好不好?” 在不久的以后,圣旨將她指給李弗襄,確實是獨一無二的好人家。 高悅行當即便甜甜道:“臣女謝陛下恩典!” 李弗逑一放出來,闔宮里又不得安寧。 公主心里堵,演武場的熱鬧也不愛去瞧了,悶在臥房里,讓高悅行陪著做針線。 一朵牡丹繡了拆,拆了繡,公主愁眉苦臉:“我那三哥因你受罰,他才不會反省自己呢,以后肯定想法再找你麻煩?!?/br> 高悅行咬斷一根繡線:“我會多加小心的?!?/br> 公主:“你別不當回事兒,他犯起渾很要命,偏偏又有父皇給他兜底,天底下就沒有他不敢得罪的人?!?/br> 高悅行還是覺得奇怪,一個皇子,深受皇帝器重,一代鴻儒以授業,國之名將以鞭策,如此還能長歪,難道真的是劣根難馴? 高悅行無瑕多管別人的閑事,窗下垂墜的珠簾輕輕晃著,午后最是靜謐的時刻,公主終于困了,小小地打了個哈欠,魏姑姑靠在廊下打盹,宮人們靜悄悄地分散在四處。 宮中守衛最松懈的時候,不是深夜,不是凌晨,而是午膳后的半個時辰左右。 高悅行放下繡架,說:“今晨離開文華殿時,我見海棠花快要謝了?!?/br> 公主困頓地瞇上眼睛:“是嗎,我沒注意,都快入冬了,早已不是開花的時節?!?/br> 高悅行:“我家院子里也栽了一株海棠?!?/br> 公主:“你想家了?” 高悅行柔柔地說:“我想給家里去封信,可又寫不好字,不如折一枝海棠寄回去吧?!?/br> 公主徹底困倒在軟枕上,輕輕一揮帕子:“你去吧?!?/br> 高悅行環顧四周,魏姑姑沒當回事,小宮女們閉著眼躲懶,正中高悅行的下懷,她不必任何人跟著,自己悄悄掩上門,往外面去了。 高悅行在長街里謹慎地兜了兩圈,才按耐著心急奔往小南閣。 那磚墻上的小洞仍在,只是被碎石頭混著雜草堵上了。高悅行避開巡行的侍衛,撿了根結實的樹枝,粗暴地把洞戳透。 小南閣里沒有動靜。 高悅行貼近了瞧,里面庭院很大,只是長久無人打掃以至于積了滿地的枯枝落葉,正殿大門緊閉,窗戶紙七零八碎,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簡直比冷宮還要不如正對著洞口的西北角有一口水井,上面擺著兩只木盆,算是唯一有生氣的地方。 高悅行從身上解下一只金鈴鐺,用力向里一拋,鈴鐺叮咚咚地滾進了院子中央。 高悅行屏息等著。 只聽吱呀一聲門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是從東側殿傳來的。 不大一會功夫,太陽底下出現了一個小人影,漸漸靠近,貼著墻邊停下了。 他就藏在一邊,但是不肯露臉。 高悅行耐心極佳,換了個姿勢,捶了捶發麻的雙腿,雙膝跪在地上,徹底趴成了一只團子,輕聲問道:“你在嗎?” 影子靜靜的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像是一場對弈。 高悅行:“剛才是不是弄疼了你,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李弗襄依然不肯露面,也不愿出聲。 高悅行靜默了一會兒,開始搗鼓磚墻,這底下的幾塊磚都是有所松動的,若是以一個成年人的手勁,不難撬開,麻煩就在于高悅行心有余而力不足,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不但沒能撼動一塊磚,而且還劃破了自己的手指。 見了血,感知到了疼,高悅行小小的驚呼一聲,含住指尖的傷口。 一墻之隔的李弗襄因為這一聲驚呼,終于動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小心翼翼探出來,然后是兩只眼睛。 高悅行心軟得一塌糊涂,伸手摸上他的臉:“你怎么……” 她哽咽了。 那一瞬間風都是靜的,高悅行行將就木的靈魂穿越了時間的界限,終于觸碰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說不出任何話。 感受著掌心的溫度,她一顆半死不活的心總算慢慢活泛起來。 心里想得很多,可又不知該說什么。 少年的李弗襄顛覆了她的想象。 她見過他打馬踏飛花,風采絕然的模樣,又親眼目睹了他骨瘦嶙峋,被囚禁在枯敗的舊院子里,不起眼地卑微求生。這一起一落,讓她心里翻天攪地的難受。 ——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 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高悅行不能溜開太久,再耽擱下去,恐瞞不住那些暗地里的眼睛,宮里巡行的侍衛約莫著時間也快到了。 高悅行心中始終懸著一絲理智,她拿出那塊藏在貼身小衣里的海棠帕子,輕輕拉住李弗襄的手,把帕子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難以想象,一個大她三歲的男孩子,手臂竟然還不如她一個女孩子的結實,孱弱得好似一折就斷。 高悅行狠狠心幫他把墻洞堵上,爬起身,排干凈身上沾的土,趁還沒人發現,提著裙擺,小跑著離開。在她看不見的身后,墻洞里的碎石子鼓動了幾下,然后噗一下塌了,少年的眼睛通過那方寸小孔,只來得及捕捉到她層層疊疊的裙擺拖曳翻飛,然后遠遠地消失,再也看不見。 高悅行折了幾只殘敗的海棠,其實能有這些就不錯了,它們花期太短,盛開在不經意的時刻,可還不等人們欣賞,便急著凋零。 高悅行打算把這幾支花晾干,寄回家給長姐。 第6章 翌日文華殿聽學,李弗逑到得比所有人都早,像是專門等著誰。 高悅行跟在公主身后,一進門就見他踩在臺階上,手里拎著一把弓,弓弦上架著羽箭,箭頭對準了門口。 高悅行就知道,躲是躲不掉的。 公主大怒:“三哥!” 侍衛們烏泱烏擋了過來,遭李弗逑呵斥:“滾下去!” 高悅行迎上他那發狠的目光。 李弗逑勾唇一笑:“高小姐,我今日若是在此射殺了你,你猜父皇會不會讓我償命?” 公主只覺得手腳冰涼。 她這位三哥,一日瘋似一日,他也許真能干得出來。 見高悅行不答,李弗逑自言自語:“父皇不會舍得讓我死的,你信么?” 高悅行平靜地望著他,心想——無論陛下舍不舍得你死,你都活不過兩年了。 可他最終到底是怎么死的,不得而知。 李弗逑:“你為什么不害怕?” 高悅行并非不怕,只是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她看出來了,他手里那只是個蠟捏的玩意兒。 公主:“三哥,你怎么敢……” 話音未落,離弦之箭已經到了眼前。 他真敢。 蠟捏的箭頭并未刺進高悅行的顱骨,而是貼著皮rou,碎成了渣。 公主一聲驚呼,腿都軟了,隨侍的宮女也根本無暇顧及她,因為她們自己慌得更厲害。 宮女驚呼著退開,侍衛倒是理智尚在,但也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中。 高悅行摸了一把自己通紅的前額。 李弗逑就在這一片慌亂之中,哈哈大笑,前仰后跌,眼淚都掉出來了。 他頹然把弓箭往地上一扔,大步走向外面:“我累了,不想上學,回去?!?/br> 公主拉著高悅行的手:“你怎么樣了?” 高悅行感覺頭有點痛,可能紅了一片。 公主用自己冰涼的手貼上去,她驚魂甫定,只一直念叨著:“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柳太傅姍姍來遲,正趕上一地狼藉。 五皇子不遠不近地跟在柳太傅身后,見了她們,默默地繞開了。 柳太傅問了事情經過,陰沉著臉,宣布今日停課,甩袖去御書房面圣了。 這樣大的事情發生在文華殿外,又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根本瞞不住。 賢妃終于覺得不對勁:“你說高家小姐當時十分冷靜,毫無懼意?” 魏姑姑謹慎地回稟:“奴婢聽現場的人說,確實如此……公主都被嚇壞了?!?/br> 賢妃警惕心起:“才只是一個六歲的娃娃啊?!?/br> 魏姑姑:“奴婢一早就覺得那高家小姐心機頗深,把她放在公主身邊,是不是有點危險?兩個孩子吃住都在一起,日久天長,情誼非比尋常,若是高小姐想做點什么,可是防不勝防啊?!?/br> 賢妃沉思良久,諾大的殿中針落可聞。 魏姑姑試探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