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2節
她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手腕,卻摸了個空,想來是此時的她還并沒有戴上那陪她十幾年的平安鐲。 高悅行目光沉靜深邃,開口卻是孩童最稚嫩的嗓音:“今夕何年?” 高悅憫年歲也小,沒察覺出她的異常,歪了歪頭,很自然地說道:“ 景樂十二,阿行你睡糊涂啦!” 景樂十二年。 天高云淡,盛世將至。 這一年。 高悅行六歲。 長姐高悅憫十歲。 高悅行平靜地用左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白嫩的皮膚上立時浮起一道鮮紅的印子。 疼是真的。 六歲小姑娘的身體里,移花接木換了另一個靈魂。 高悅行竟然離奇的回到了十余年前。 長姐再次戳了戳她,說:“阿行,別懶著啦,快把你那爬蟲似的海棠花改改,娘待會給祖母請安回來,要檢查的?!?/br> 高悅行順著jiejie指的方向望去。 繡籃的最上方隨意攤著一塊絲帕,絲帕的角下,歪歪扭扭的線勾勒了一朵花的形狀。 若不是長姐出言提醒,高悅行自己都看不出那竟然是一朵海棠。 高悅行這一生最聽不得的就是海棠兩個字。 忌諱。 若問上一世,李弗襄待她好嗎? 好。 答案是非常好。 舉案齊眉,溫柔小意,無論人前人后,從不曾讓她受過半分委屈。 在京城所有命婦或嫉恨或欣羨的眼神中,高悅行曉得,自己應該知足。 可不由人,她心里始終橫著一根海棠花的刺。 李弗襄在自己的行宮的后山上,栽種了漫山遍野的秋海棠林,一到花開的時節,海棠花隨風動,遠遠望去像一片燃燒的爛漫。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任誰看了都移不開眼。 高悅行心里矛盾得很。 一方面,她始終如鯁在喉,一方面,又不得不驚嘆于海棠林的美,甚至從心底隱隱生出些許歡喜,以至于久住行宮不愿回京。 高悅行把那方絲帕拿在手中,細細撫摸。 熟悉的感覺漫上心頭。 …… 盡管這朵海棠只有歪歪扭扭的半朵,可是這粗糙簡陋的針腳……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哦不。 或許能找到。 ——襄王殿下私藏多年的那塊帕子,繡工的粗糙程度可能有的一比。 高悅行不會認錯的。 李重襄對這方帕子的重視明明白白的擺在臺面上,從不瞞著高悅行。 高悅行幾次對著那方帕子,內心醋意橫生。 別說只是半朵,即使全拆了,絞爛了,高悅行也能認出來。 她攥著帕子的手開始抖。 她努力回想六歲這年發生的事。 可是她驚奇地發現,六歲這一年,在她的記憶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七歲,八歲…… 九歲…… 高悅行閉著眼睛,理順過往的回憶。 她模糊記得六歲年關之前的光景,也清楚地記得九歲生辰時家中的宴席。 但是從六歲到九歲,那三年時光,她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 像是被人憑空摘走了,毫無印象。 怎么會呢? 那三年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高悅行從高高的榻上爬下,到窗前,使勁踮腳推開窗戶。 窗前一只秋海棠的花枝抖了幾下,探進了窗內,輕輕敲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 凝露成霜。 銷骨蝕魂。 第2章 高悅行按照記憶中那方帕子的針腳,補全了那朵海棠花,平鋪在繡案上,終于成了記憶中完整的模樣,映進高悅行的眼底,觸目驚心。 高悅憫被她嚇到了,叫道:“阿行,阿行,你怎么了?” 高悅行心頭一窒,眼前發昏,猝然向后栽倒在地。 長姐一聲哭叫。 門外服侍的丫頭姑姑前呼后擁地跑進來,遣人到別院請夫人速回,又慌慌忙忙去召府醫。 高悅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意識迷蒙,只覺得之前種種好似黃粱一夢,如今是夢是真也難以分辨清楚。 她不知渾渾噩噩了多久,恍惚間發起了高熱,一陣清醒,一陣糊涂。 只偶然間,聽到了母親回來,和貼身丫頭焦心的念叨——“昨日里,賢妃娘娘親自指了阿行進宮,給公主陪讀,如今病成這個樣子,可如何是好???” 進宮…… 公主陪讀…… 就像黑暗四顧茫然時,漫長前路盡頭忽然閃現的光。 高悅行秉著一口氣,垂死病中驚坐起,把合家人都嚇了一跳。 進宮! 那意味著她有機會見到李弗襄了! 她始終深愛著,且一直掛念著的人。 算算年紀,李弗襄今年應是九歲。 高悅行隱約知道,她的殿下少時在宮中,有段日子過得很不如意,但涉及到皇家秘辛,所有知情人都三緘其口,所以她了解的不多。 萬幸,有此機遇可以入宮。 高悅行攥緊了那方海棠帕子,她要去見她的襄王殿下了,心中迫切至極,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高夫人正一臉焦急和擔憂的望著她,紅著眼,心疼道:“乖寶兒,別怕,你若是不愿意,我立時想辦法回了賢娘娘……服侍公主雖是無上榮寵,但如履薄冰半點差錯也出不得,為娘不指望你為家族掙得什么榮耀,我只要我兒一生平安喜樂?!?/br> 高夫人誤以為是女兒害怕。 高悅行心頭一酸,轉身鉆進母親的懷里,摸著那華貴的絲織金繡,又感受著母親懷中久違的溫暖,她忍著眼淚,蹭了蹭母親的肩窩,說:“娘親,女兒不怕,女兒愿意去!” 高悅行對這三年的記憶空白憂慮不已。 對于那塊海棠帕子,更是耿耿于懷。 雖說高悅行自己情愿,可高夫人心內依舊不安,畢竟她的小女兒今年才六歲。 其實給公主選陪讀這件事,宮中的賢妃娘娘一早就開始留心了。 賢妃娘娘起初是指了高氏的嫡長女,也就是高悅行的長姐,高悅憫,今年滿十歲,與公主年歲相當,說話玩耍都投緣。 可這事情說來也怪,宮中懿旨都已經傳下來,賢妃娘娘在召見了高氏長女之后,忽又改了主意。 然而懿旨已下,為人君者,最忌朝令夕改,幸好懿旨上只說要高氏的嫡女,沒有明指嫡長女,于是,這騎虎難下的差事便落到了高悅行身上。 高悅行今年才六歲,能知曉什么事兒? 高夫人為了此事頭發都愁白了幾根,天天往老夫人住的別院去,兩相對著發愁,卻也想不出更好的對策。 高悅行正用手指絞著那塊海棠帕子出神。 高夫人望著女兒那慘不忍睹的繡工,嘆了口氣,此時也舍不得再罰她了。 ——“賢妃娘娘素來賢德,昨兒宴請命婦為公主的百花宴獻賀,特意把我留下,說了幾句貼己話,你年紀尚小,不知事兒,娘娘愿意體諒你,是娘娘的寬厚,但你也須懂分寸,伺候皇家終究不同,稍有差池,就是株連全族的禍事,知道嗎?” 高悅行乖巧地點頭,說:“知道?!?/br> 賢妃娘娘的賢德之名她是知曉的。 我朝國祚延綿至今,封號為“賢”的娘娘,只這么一位。 而且當今后位空懸,賢妃娘娘代掌后宮,賢名遠傳,京中命婦們心中猜測,估計立后是遲早的事情。 高悅行死過一回,黃粱一夢,承載著往后十余年的記憶。 也只有她知道,賢妃自始至終,一直只在妃位上熬著,直至公主成年出嫁,十余年都沒有更進一步,至于封后,更是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