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人,獨為我來
“還在記恨我嗎?”這是她最想問的問題。 “我沒有資格”,他搖了搖頭,眼中的痛楚沒有褪去。 “我是那年春天去的毘沙門”,他們終究避不開這個話題,“那時候筑山庭的晚櫻還開著”。 “你坐在門口,眼睛蒙住,有個女人跪在你面前,用嘴”,那個畫面栩栩如生在眼前展開。浴缸里的水冷卻了一點,孟篤安及時打開熱水,溫暖的水流細細注入,正好打在她的大腿上。 嗯…孟篤安大概知道她說的是誰了。 “她…”她想知道更多細節,苦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提問。 “我不認識”,他眼波清明,毫無掩飾。 毘沙門是孟篤安和宋之沛共有的別館,其設立的緣由,是兩人希望有一個安靜的地方小聚,免于外人打擾。兩個單身漢聚在一起,不太可能只是聊天喝酒而已,所以后來兩人會心照不宣地錯開時間,給對方盡量大的私密空間。 孟篤安很忙,也沒有甄選“后宮”的興致,這些女孩由那位老婦人挑選訓練。一段時間內,毘沙門內留給他的只會有一位。她們平常住在主屋背面的小院里,只在孟篤安需要的時候,像幽靈般出現。老婦人管理所有飲食起居,他從未在自己需要的時間以外遇見過她們。 即便是召喚,他也習慣蒙住雙眼。女孩們接受的訓練是用身體的每一個器官和腔道紓解他的欲望,她們不需要說話,也不需要被他看見。 “她挑選的很好”,趙一如眼前浮現出老婦人的暗紅綾質和服與謙恭微笑。 雖然她只見過一個,而且還是側臉,但她能看得出女孩臉龐的光潔秀麗。 “我給了很具體的參照”,他關掉水龍頭,輕輕把升溫的水舀在她肩頭。 參照?她想起那個女孩嬌小的體格,纖瘦的骨架,側臉凌厲的線條,腿間突然一陣電流穿過。 但是不得不承認,女孩勝過她——雖然骨架相似,但趙一如沒有那么飽滿的rufang和雙臀。 “那年夏天我去的那次,毘沙門有人嗎?”如果她對“忠誠”有定義,那這就是。 孟篤安點頭。 他自認是個好雇主,每個女孩進來之后,只要不主動離職,他都不會趕人。他去毘沙門不多,這些女孩的生活非??菰铮喝鸵幝?,行程單調,定時體檢,雖然沒有宵禁,但要應對他偶爾的深夜造訪。絕大多數人只能支撐幾個月。 然而在那個夏天,那個他一時沖動把她納入自己生活的夏天,恰好遇上一位安靜、耐心的女孩,她堅持了整整半年,直到秋天離開時,也沒有見過他一面。 “她的繼任者第二年才來,應該就是你見過的那位”。 他保持了他所定義的忠誠:但凡她愿意在他的身邊停留,他的身心就不會向她人偏離。 這個定義太傲慢了。 她沒有把那些女孩當成完整的人,事實上,他沒有把任何女人當成完整的人。他內心早就預設出了一個完美伴侶,有人可以圓滿承擔固然好,如果沒有,他可以攫取不同人的不同功能,隨時拼湊出一個完整。每個人都只是碎片,只能擁有他碎片的忠誠。 趙一如恰好是其中,功能齊全的一個。 “我不會用‘齊全’這個詞”,他的坦誠深深刺入她的心,“我更傾向于‘不可替代’”。 “但我看到的是,你找人替代了我”。 說好了不哭,她還是感覺到了腮邊流下的液體,只好把頭埋進熱水,讓淚融化在里面。 他見她冒出頭來,便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水。他的手心干燥柔軟,拂過她臉頰時,順便擦干了她的眼角。 “你傷害我,是在報復這件事嗎?”他看著她嘴唇邊的結痂,回想自己昨晚的嗜血,下腹又開始有暖流積蓄。 他終于問了。 這是他過去幾年間苦苦求而不得的答案,在他們初次重逢的典禮上,在婚后的每一次糾纏中,他都要盡力壓抑自己發問的沖動。 如果這四年是他的刑期,那至少給他一個清晰的罪名和審判。 “我來告訴你發生了什么,你自己判斷吧”,趙一如自己也沒有答案。 “篤安,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問過我喜歡什么樣的人?” 孟篤安說出了她當時的回答。 其實趙一如那時候的回答很不成熟,只是覺得既然孟篤安如此坦誠,她也應該給予同樣的回應。 但她后來有答案了。 “我希望這一生,世上有那么一個人,只為我而來”。 和孟篤安不一樣的是,她對“人”本身沒有任何具體的設想。但她相信感覺,當兩個人在對方身上看到不為他人所知的好——就像是舞臺上的一束光,只打在眼中的那個人身上——這種感覺強烈到不可能被錯過。 “你也知道我父母的關系,所以其實我一直不抱希望”,她往浴缸里滑了滑,緩解自己的窘迫,“雖然內心很渴望,但不相信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偏偏在人海中看到了我”。 孟篤安的出現,給了她極大的震撼。他的溫柔專注,他的坦誠克制,讓她曾經一度認定,她來這世間,只為做他孟篤安的女人。 “我那年除夕找過你,到了門口又退縮,因為不知道怎么面對你”,她想起那晚大雨滂沱的回家路,現在還能感到涼意。但她并不討厭那一晚的記憶,因為那潮濕的冷風,恰好幫她確定了心中的火源。 在那個春天的夜晚,在她終于鼓起勇氣的時候,才發現對方并非獨為她來。 她在那個拐角看得很仔細,那女孩比她好看。孟篤安挑的,無論是什么,都那么好看。 “你對她那么溫柔…”新換的水有點熱,她被熱水澆的渾身水氣,連眉目之間都是。 那晚他撫摸女孩臀rou的動作,充滿憐惜和克制。但是對她,他總如出閘的野獸一般,難以壓抑蹂躪撕扯的沖動。 “我做不到…”他想了想,改變了措辭,“我只能對喜歡的人袒露自己的癖好”。 那些女孩不過是領著豐厚的報酬服務他,他對她們禮貌、尊重,但從沒想過對她們坦誠。 “你只是享受折磨喜歡的人罷了”,她伸手掐上他的大臂,絲毫沒有保留力氣,手指松開,他的肌rou瞬間留下紅印。 孟篤安皺眉。她在心里暗諷:讓女人痛算什么本事?對女人的痛感同身受、甚至接納女人給的痛,才叫真的心意相通吧。 見他沉默,她又在他肩頭和胸口重重擰了幾下,甚至掐上了他的rutou,惹得他一聲驚呼。 他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停下,引導她的手摸向胯間??柘碌膱杂才蛎?,讓趙一如迅速縮回了手。 “一如,沒有人可以替代你”。 孟篤安幾乎要被當下的心痛和懊悔淹沒。如果可以換得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么他不愿支付的代價。他拉住她的手,請求她再多給他一些痛,請求她看一看,他是多么甘之如飴。 “這句話來得太晚了”,她用力抽回手,搖了搖頭,把臉埋進濕透的手掌中。 她沒有怪過他,但那個夜晚改變了她——那時候的她太年輕,太渴望歸屬,又處在接連失去父母的人生關頭,如果沒有愛人,唯一能讓她靠近的,就只有家人了。 靠近家庭也非長久之計,她親眼目睹趙一蒙被孟篤安背棄后、轉而寄情于家庭,得到的幸福依然屈指可數。這條老路她不會再走。 所以她選擇了一個人離開,決意深入時間的荒野尋找自我。如果這個世上沒有東西可以讓她依靠,那也就沒有東西能夠將她限制。 無論多少次重回那一刻,她都不會改變這個決定。 “毘沙門那一夜對我的改變是不可逆的”,她趴在浴缸邊對孟篤安說。 “找到了嗎?你的自我”,孟篤安看著她沾水的睫毛,在浴缸邊忽閃忽閃。 怕她流失了太多水分,他起身去給她倒水。她咕咚喝掉了一整杯水,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不想再以假面對他了,幾年的上下求索,給她帶來過欣喜,幫她解開過一些疑惑,但她始終沒有找到那個答案。 孟篤安邊聽邊點頭。 “這些都不嚴重”,她泡久了身體有些熱,仰頭蹭上浴缸冰涼的邊緣,“最可笑的是,自我還沒找到,快樂卻先不見了”。 “你不快樂嗎?” “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快樂,但是怎么說呢…” “那種不需要外力驅動就能笑出來的快樂,找不到了是嗎?”孟篤安笑了起來,順勢坐在地上。 “你竟然懂……”趙一如從浴缸里坐了起來。 她的同事,包括盛洵在內,都是非常熱愛生活的人,休息日的安排自不必說,有時候去村莊考察路過一片普通的小溪,都要不亦樂乎地停車玩一陣水。趙一如倒不是想保持“領導”的威嚴,但就是真的不享受,甚至在心里暗暗覺得,這些快樂挺沒有意義的,還不如趁機多干點工作。 “以我的經驗,你可能需要在這條路上多走一段”,孟篤安開口。 “我覺得與其說‘自我’是被找到的,不如說是被碰撞出來的。你把自己扔出去,和各種各樣的人、事碰撞,彈回來的形狀就是你自己。每個人的核心可能不會變,但表面是可以不斷進化的”。 “如果你恰好是個需要知道答案的人,那就很難享受這個過程。對未知碰撞的隱憂,會讓你失去那種最簡單的快樂”。 “但是我又割舍不了碰撞的渴望”,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孟篤安一擊即中。 “人開啟接近自我的旅程,就無法逆轉”,孟篤安看著她,幽暗淡然的眼波,一如初見。 她從未想過靠任何人給自己答案,但她真的太希望,能有那么一個人,作為旅伴陪上一程。就像是在一場漫漫漂流中,有人恰好和自己同棲一片小島,荒島上的互相慰藉,足以讓時間停止。 “那天你說,毘沙門轉手了,轉給了誰?”她想把思緒拉回現實。 “趙一鸝”。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驚訝,解釋道:宋之沛結婚了,早就計劃退出毘沙門。趙一鸝從潘若云手里繼承了不少物業,出手了一些,正好有一筆閑錢,她們母女又一直和孟家、宋家走得近,叁人就這么達成了交易。 “她現在用毘沙門做什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是她的私產”,孟篤安笑笑,“說是作為個人工作室”。 “我猜是和你們一樣的用途吧”,這位異母jiejie的“花名”,她也略微聽過一些。 “你好像不太喜歡她”,孟篤安還記得她倆第一次見面時,趙一如的困窘。 “以前是不太喜歡,覺得她和她mama輕松得到那么多,為一蒙姐不值”,她嘆了口氣,“現在想來,就是嫉妒吧…” 趙一蒙的勤勉和得體她自問追不上,但是趙一鸝,她還真沒看出有什么出挑之處。不過如今她也想明白了,人各有各的辛苦,嫉妒實在沒必要。 “不過這挺可惜的”,她回想僅有的幾次造訪,“總覺得你在毘沙門的時候,顯得特別放松”。 “是嗎?”他心下一緊,但還是淡淡地笑問。 “嗯,像是回了家一樣”,她沒有留意到他瞬間的變化,“反倒是在孟家,你那個房間太不像是少年住的了…” “怎么說?”他打斷她。 “我也只住過一晚…”她看了一下他的臉色,繼續說,“但就是覺得,它實在太幽暗、太單調了。我很難想象,那個房間里,是怎么長出你這么堅韌又豐沛的人”。 “堅韌又豐沛?”他挑了挑眉,“還真是我沒聽過的形容”。 泡了一個長長的澡,仿佛是排除了身體里一層久淤的毒素。趙一如跨出浴缸的時候,自然地接過孟篤安遞來的浴袍,卻發現他的目光落在她雙腿間。 “上次想問你來著”,他指了指她光潔無毛的陰阜。 “這個啊,是同事們一起去的”。項目部里女生居多,有一陣子大家一起看了一部電影,里面有兩位女性好友相約去做比基尼脫毛,說是老了住進養老院的時候,沒毛的話擦身子更舒服。 趙一如率先試著把毛刮掉了,然后告訴大家那種下體生風的感覺簡直爽到無以復加,慫恿大家一起去做激光療程。陸陸續續項目組里的所有女孩都做了。 說到這里,眼淚奪眶而出——除了她,她們誰都沒有機會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