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邊郡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孤兒，因為戰事，失去親人，失去了家園，他們中很多人都親自經歷過西涼賊馬蹄的追殺，看到過西涼賊舉起大刀，看到親人就死在眼前?！?/br>
    楚棠說，看向小兔。

    “小兔，你們恨我叔父楚岺嗎？”

    話轉的有點快，小兔眨了眨眼：“恨——不恨？”

    楚棠點頭：“對，恨不恨？因為我叔父這些將官沒能保護好你們，讓你們失去了親人?！?/br>
    小兔似乎不明白：“那不是西涼人做的嗎？該恨西涼人啊，恨楚將軍他們干嗎？”

    這個小兔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廳內的夫人們女孩兒們都明白了，有些生氣又有些好笑。

    “楚棠，你不用東拉西扯，我們都知道災難是西涼人造成的?！币粋€女孩兒說，“但死了那么多人，主將不力是有責任的，這不是該不該恨的問題，是責任，是失職！”

    “死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失職，是由朝廷來判定的?！背恼f，“就算是指責，也該是邊郡那些親身經歷的人來指責，不是你們這些連京城都沒有出去過，連死人都沒有見過的女孩子們來，僅僅靠著聽聞就信口指責?！?/br>
    “你！”幾個女孩兒氣道，“事情發生了，我們連說都不能說嗎？現在滿京城的人，滿天下的人都在說，你楚棠，要堵住所有人的口嗎？”

    堵住悠游天下之口，這指責也夠大了。

    楚棠坐在椅子上不急不忙不惱，道：“不能，我也不是不讓別人說，只是，你們也不能不讓我辯駁?！?/br>
    一個夫人輕嘆一聲：“楚小姐，其實這件事跟你無關的，你年紀小，也在京城，我們沒有親眼所見，不知詳情，你，不也是嗎？”

    “是，我也是沒有親眼看到，但那是我叔父，我是楚氏家人，楚氏一體，我相信我叔父，相信二十多年守邊郡的他有責任有能力?！背木従徴f，“所以，我不會認為此事與我無關，我也不會閉門不出，不會回避大家的指責質問嘲笑，但在朝廷沒有定罪查清之前，我也一定會為我叔父辯駁?！?/br>
    這個楚棠——到了此時此刻，夫人和女孩兒們都有些驚訝，這個楚棠跟女孩兒們日常說起來的性情不一樣啊。

    原想楚昭在深宮，雖然地位高了，但不能為所欲為，楚嵐夫婦又裝病避世，這一次關于楚岺的事，風向總會一邊倒。

    沒想到一向見風使舵謹慎的楚棠竟然跳出來——

    這個楚棠雖然不打人不罵人，但這樣一句一句跟人反駁，宛如牛皮糖甩不掉，又如棉花糖讓人無力。

    “阿棠小姐?！敝魅思乙踩滩蛔≥p嘆一聲，帶著長輩的無奈，“你真該避避風頭，這事情誰也說不準，將來真，我是說，如果，如果真定罪了，你——你們一家可怎么辦?！?/br>
    楚棠看向她，輕聲說：“叔父有罪，是我楚氏之罪，我們一家自然也當一同受罰認罪，以告慰受苦受難的民眾?！?/br>
    她說著站起來。

    “到時候，楚棠會親自給諸位夫人和姐妹們跪地認罪，但是現在——”

    “楚棠絕不聽任你們斥責污蔑我叔父，辱我楚氏家門?！?/br>
    第五十七章 退避

    宴席結束，女眷們從內里走出來，宅門前變得熱鬧，車馬仆從仆婦亂亂。

    “讓讓，讓讓?！?/br>
    一輛車沖過來，趕車的是個老仆，看起來老眼昏花，馬車也搖搖晃晃，似乎下一刻就撞到其他的人和車，其他車馬忙慌亂的回避。

    “怎么回事？”“誰家的車？”“擠什么擠?！薄皣u，是楚家的?！?/br>
    聽到這句話嘈雜安靜，諸人看著馬車搖搖晃晃但又穩穩地停在門前。

    小兔從內先跑出來，輕輕一跳坐在車前。

    “怎么樣？”趕車老仆低聲問。

    小兔撇撇嘴：“根本就沒有打?！?/br>
    那婢女跑出來慌慌張張地說小姐喊他，又顫聲講了里面的人在欺負小姐。

    “可能會打起來?！辨九吐曊f，“就全靠你了?！?/br>
    如今楚家閉門謝客，楚棠出門，也只一個老仆趕車，一個小廝遞凳子，一個婢女跟隨，絲毫沒有皇后之家的氣派。

    但別人不知道，當晚緊緊跟著楚棠的婢女清楚得很，這一個老仆一個小廝就能抵仆從涌涌，別看一個老一個小，殺起來人如切瓜！

    她都不敢跟他們多說話。

    “你們都是二老爺的人，一定要幫著小姐，護好小姐，和我啊?！辨九ФＨf囑。

    他哪里是楚二老爺的人，是楚二老爺的仇人還差不多。

    進去后兜頭就被問恨不恨楚岺將軍，他都差點說出實話。

    還好及時明白了，是陪這女孩兒演一場戲，在楚棠小姐胡編亂造他的身世后，他也跟著表演了一番孤兒多么凄慘——還好金項圈藏在衣服里看不到。

    當時他就看到屋子里的婦人女孩兒們好多都淚光閃閃。

    不過接下來聽著女人們的說話——

    “雖然沒有打架?！彼c點頭，“但也蠻兇的?！?/br>
    他們說著話，楚棠帶著婢女走出來了，與先前女孩兒們簇擁，夫人們相迎不同，身邊只有請客的主人夫人，以及兩三個女孩兒，更多的人都在后邊，跟她們拉開距離。

    “楚小姐，招待不周?！敝骷曳蛉苏f，神情有些慚愧，“還請見諒?！?/br>
    楚棠一笑：“夫人客氣了，這跟夫人無關的?！痹倏瓷砗蟮呐簜?，“下次我再跟大家聚會?！?/br>
    拉開距離的人們聽到她的話，神情微微變，還有下次??？

    下次可不會請她——

    “我會主動去拜訪的?！背挠忠恍φf。

    是啊，不邀請她，但她如果主動上門，誰敢將她拒之門外。

    不管怎么說也是皇后的jiejie。

    她跟她們吵架耀武揚威是她德行有虧，她們將她拒之門外，那就是她們理虧。

    這個楚棠，真是讓人頭疼，夫人們目送她施施然而去，再看身邊的女孩兒們。

    “如今邊郡不穩，百姓罹難，你們都在家里不要出門了?！?/br>
    ……

    ……

    楚棠坐上馬車，立刻就軟軟伏在靠枕上。

    “小姐?！辨九@慌地喊。

    “沒事，讓我緩緩?！背恼f，示意婢女別說話，然后長長地吐口氣。

    婢女按著心口，覺得自己也想癱倒：“小姐，你怎么，怎么變這么膽子大了？”

    小姐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啊，從不跟人爭吵，更別提為了楚二老爺和楚昭，真是瘋了吧。

    瘋了嗎？楚棠躺在軟墊上，想到楚昭說的話。

    “我坐上了皇后之位，但楚家可不一定就有好日子哦?！?/br>
    “有大富貴也有危險，當然如果要平安也不是沒辦法?！?/br>
    那女孩兒坐在皇后殿內，含笑對她說。

    “你們一家都離開京城，從此寄居書院再不回來?！?/br>
    “而你和哥哥們找個家世簡單的姻緣，最好無官無職，平民白身?！?/br>
    “如此，就算我將來出事，你們本就什么都沒有，也不會牽連到你們?！?/br>
    這樣過一輩子嗎？的確是平平安安，但——

    楚昭看著她，又道：“如果你不想平安了事，也可以像我這樣，冒險搏一把，我在宮內籌謀，你在宮外經營，我做你的靠山，你做我的手眼，運氣好，我們姐妹皆能居高位得榮華，運氣不好，我們就——”

    她伸手在脖子劃過。

    那時候殿堂華麗，身穿宮裝的女孩兒帶著閑適靠坐，嘴角卻帶著笑意，笑得令人頭皮發麻，又無比誘人——

    楚棠蹭地又坐起來。

    “先前門外廝殺一片，她把楚園的門打開，我都敢跑過來跟她一起?！彼f，身前的手緊緊握住，“現在不過是些言語諷刺，有什么好怕的?！?/br>
    婢女被嚇了一跳，阿棠小姐，瘋了吧！

    下一刻，阿棠小姐又倒回墊子上，長嘆一聲。

    楚昭啊楚昭你可快點回來吧。

    還有，叔父啊你可千萬別獲罪啊——

    回家里還是收拾好行李，到時候連夜走也不成問題。

    ……

    ……

    “公子，有關楚岺將軍的非議，一多半是來自中山王手筆?！?/br>
    蔡伯拿著一疊紙走進來，迎面遇上向外走的謝燕芳，身邊還跟著婢女捧著斗篷。

    “這是新查出來的名單，京城里以及京城外中山王的人脈——”

    謝燕芳看也不看：“都除掉，不拘手段?！蓖ｎD一下，“斬草除根?！?/br>
    這三句話交代清楚了一切，蔡伯不再多問將這幾張紙收起來，跟著他向外走，又拿出幾張紙：“還有，一半不是中山王的人?！?/br>
    婢女小聲勸：“公子天冷，穿上斗篷吧?！?/br>
    謝燕芳微微停下，讓婢女披斗篷，一面轉頭問：“是什么人？”

    蔡伯看著手里的紙張：“什么人都有，朝官，世家，尤其是武將——”

    婢女在一旁忍不住感嘆：“楚將軍這么招人恨啊?！?/br>
    謝燕芳笑了笑：“不是他這個人招人恨，是他這個位置招人恨，楚將軍十幾年無聲無息了，哪有那么多仇人?！彼倏聪虿滩?，“我知道了，這些就是想要趁著機會分西北兵權的?！?/br>
    蔡伯點頭：“的確是很好的機會?！?/br>
    一是楚氏家底薄弱，二來楚岺爭議頗多，如今是皇后之父，皇帝年幼，更容易被冠上霸權的名聲，三來戰事又出了意外。

    “朝中已經有了提議更換云中郡主將的提議?！敝x燕芳說。

    蔡伯猶豫一下，他將先前的話重申一遍：“公子，這的確是好機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