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28節
沈柔不說話,只拿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盯著他。 只是,那眼底的控訴,已經回答了他。 是的,你就是。 衛景朝冷嗤一聲,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言簡意賅命令道:“睡?!?/br> 沈柔緩緩閉上眼,鴉羽般的長睫掃過他掌心,軟軟的,柔柔的,輕輕的。 像初春的嫩柳。 輕輕地掃過。 衛景朝的心,也被輕輕刷過,極輕極淺地顫了一下。 他垂眸望著沈柔素白的臉蛋,單手摁了下心口的位置。 一張臉,淡泊無情。 只手背上的筋脈,隨著心臟,徐徐跳動。 沈柔閉上眼,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到深夜。 醒來時,屋內點著燈,衛景朝坐在一旁,正低頭看著什么。 沈柔雙手握成小拳頭,揉了揉眼睛。 衛景朝頭也不抬,淡聲喊:“來人?!?/br> 值夜的侍女連忙推門進來,恭恭敬敬朝他行禮:“侯爺?!?/br> 衛景朝揚起下頜,沖著沈柔的方向點了點。 侍女踩著小碎步走到沈柔跟前,輕聲問:“姑娘醒了,渴不渴?餓不餓?想吃些什么?” 沈柔點頭,“給我一碗粥?!?/br> 侍女點頭離去。 沈柔披衣起身,走到衛景朝身側的桌案前。 側過頭看著他,猶猶豫豫地問:“我……我是怎么回來的?” 衛景朝隨口道:“你睡的那么沉,還能自己走回來不成?” 沈柔咬了咬下唇:“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衛景朝“嗯”了一聲。 至于怎么帶回來的,沈柔不問也知道。 她睡覺一向很沉,但若是平白無故被人背下來,肯定也是會醒的。 除非,是被人抱回來的。 她只要一想到,衛景朝抱著她從二門穿到房里。 一路上那么遠,全是圍觀的人,頓覺頭皮發麻,想挖個縫鉆進去。 她不由埋怨:“你怎么不叫醒我?” 誰知衛景朝先冷笑一聲,放下筆,盯著她,一字一句問:“你怎么知道,我沒叫你?” 當他是冤大頭,非得求著出這個力氣? 鹿鳴苑的二門到夕照園的臥室,足足有一里地,他是閑的慌,非得抱著個人走進來? 沈柔默默地往邊上縮了縮,低頭不說話。 衛景朝盯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嗤笑一聲,“沈柔,凡事沒弄清楚之前,別急著誣賴人?!?/br> 沈柔訥訥道歉:“對不起,是我之過?!?/br> “知錯——”衛景朝冷笑一聲,“以后需改?!?/br> 沈柔小小點頭。 她的頭發略有些散亂,一根翹起的發絲,隨著點頭的動作,一點一點的。 衛景朝盯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后腦勺,整個給她壓下去。 換來沈柔一個疑惑的眼神。 她的頭發本就順滑,壓了一下,就乖巧服帖。 衛景朝滿意了,繼續看自己的公文。 絲毫沒有給沈柔解惑的意思。 沈柔趴在桌案上,頭枕著雙手,雙眸如星辰,乖巧安靜地看著他。 清艷的小臉,映著燈光,朦朧模糊在夢中。 —————————————————— 翌日晨。 衛景朝又早起去上值了,沈柔便又獨自一人去了書房,繼續寫她的戲文。 只是,剛提起筆,她便想起前天的事情。 衛景朝看出她藏在戲文里的小心思。 于是,滿足了她的要求,當即派人去照顧她的母親。 沈柔咬了咬下唇。 提筆在紙上寫今天的劇情綱要。 江燕燕被擄進齊王章昀府中,當晚便被章昀糟踐致死,死前仍惦念著母親。 齊王府內有一瘸婦,繞過眾人,對臨終前的她說了一句話:“你母安康?!?/br> 江燕燕望著那瘸婦的臉,死時,終于只余恨意,再無牽掛。 她咬著筆,這一折戲,寫的格外艱難,縱使到了晚間,也只寫了一半。 其實,戲文的內容,是早就想好的。 遣詞造句于她而言更是信手拈來,并無為難之處。 難就難在,每每下筆,想起那可憐女子的遭遇,沈柔便會生出幾分不忍。 不忍寫,不忍提。 不忍揭開別人血淋淋的傷疤。 哪怕明知,長壞的骨頭,只有打碎了重組才能救,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狠下心做這樣殘酷的事情。 沈柔看著自己寫的內容,徐徐嘆一口氣。 到第二天,她終于寫完了這一折戲文,才拿給衛景朝看。 衛景朝看完后,亦不免蜷緊拳頭。 這章昀對江燕燕所做的事情,未免太混賬了些。 侍衛,太監…… 哪怕是他看了,都有些想吐。 對于一個妙齡少女來說,那些事情,無異于摧毀一個人的酷刑。 江燕燕的死,身上受了重傷外,更多的是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受到這樣的奇恥大辱,她自己不想活了。 死亡,是她唯一的解脫方式。 若是繼續活下來,單單是痛苦的回憶,就能夠壓垮她,讓她一生都活在噩夢中。 沈柔在一旁嘆了口氣,悵然道:“其實,真正的江燕燕,比這個更苦?!?/br> 衛景朝沉默不語。當初那件事傳的沸沸揚揚,那個女孩從弘親王府抬出來時,沈柔不曾見過,只是道聽途說。 他卻真正目睹了,其凄慘,非言語可形容。 沈柔又道:“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比她死的更慘吧?!?/br> 衛景朝倏然怔住。 驀地想起來,她也險些被人送進弘親王府。 若是那一夜,他沒有去看她?;蛘?,他沒有飲下那杯酒。又或者,發生那件事后,他沒有答應接她出來,而是棄之不顧。 她肯定早就被人當做禮物,送給孟允章了。 若是那樣…… 如今沈柔就真的是一具,從弘親王府抬出來的,面目全非的尸體。 比江氏女更凄慘的尸體。 衛景朝的心,劇烈地在心臟里跳動,拉扯著血管。 他抬眼看向沈柔。 她雙眸明亮,眼底盛滿溫柔與心疼,滿心滿眼,都在心疼那個慘死的少女。 從未想過,她自己。 衛景朝一時間說不出心底的滋味兒。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時問她的話。 當時他問,“沈柔,如今,你可后悔?” 她笑著說她不后悔,比起寒門妻,更愿意給他做外室。 于是,他覺得她放蕩不堪。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自己有多愚蠢。 她怎么可能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