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3節
蔣嬌嬌點頭道:“我們是朋友!” 蔣老太太摸摸她的頭,又對金大娘子道:“我看要不讓家里送個素席過去?” 金大娘子頷首:“我這就安排?!?/br> 蔣嬌嬌很高興,可轉瞬便又想起了謝夫子說中午打算帶謝暎出去吃飯的事,因生怕他們先走了,忙道:“婆婆,我先去給謝夫子說一聲,別讓他們跑了?!?/br> 因著各家往來的緣故,照金巷里的大人們從不拘著孩子互相串門。于是金大娘子笑著道:“那你跟著王mama一起去,順道先把禮物帶上門給人家?!?/br> 蔣嬌嬌立刻應了,而且還主動跑過來牽住了王mama的手,催促道:“我們快走?!?/br> 王mama給主家們行過禮,便笑著牽了她去了。 蔣老太太含笑看著小孫女雀躍的背影,感慨道:“嬌嬌這跑路的樣子還真是和四娘小時候一模一樣?!庇值?,“不過這性子倒是比他們幾個小時候都好?!?/br> 蔣黎捧道:“那還不是多得娘您當初攔住了二哥哥給嬌嬌裹腳,不然我也不能帶著她跑。再有這性子,也必定是像您才能這么討人喜歡?!?/br> 蔣老太太被她哄得呵呵直笑。 金大娘子莞爾,垂眸往自己裙下微露出的一雙玲瓏足尖看去,兩息后,又不著痕跡地將秀足與目光同時收起。 蔣嬌嬌終于在王mama的陪同下緊趕慢趕地來到了謝家屋前,誰知出乎意料的是,她卻忽然見到從灶房頂上飄出了炊煙。 王mama替她上去叩了叩竹扉,客氣地問著套話:“謝夫子可在家?” 很快,謝夫子便出來開了門。 乍見到蔣嬌嬌,他起先還有些意外,隨即看見了一旁的王mama和手捧被褥的女使,立刻明白了過來,于是笑著側開了身子,說道:“小娘子有心了,勞mama親自跑一趟?!?/br> 王mama回笑著還了話,又道:“這是我們大公子和大姑娘對謝小郎官的心意,還請夫子代為收下?!庇值?,“老太太聽說謝小郎官今日喬居而來,已吩咐了廚房準備齋席,待會便要送來,也還請夫子留步稍等等?!?/br> 謝夫子沒想到蔣家還打算送飯過來,愣了愣,卻道:“席面就不必了,代我謝過老太太好意,我們家灶上已開始做了?!?/br> 王mama本打算再勸兩句,但開口之際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眉目間的不悅之色,于是及時地收了口,轉而笑著應好,只問明了地方,吩咐女使進去把東西放好。 蔣嬌嬌四處看了一圈,最后將視線定在了灶房的位置,問道:“謝夫子,謝暎呢?” 謝夫子隨口道:“在里頭做飯呢?!?/br> 蔣嬌嬌霎時瞪圓了眼睛。 謝夫子一愣,旋即忙道:“可不是我要他做的……” 蔣嬌嬌已經轉身跑進了灶房。 謝暎果然正搭著個小板凳站在灶臺旁,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在往滾著熱湯的大鍋里下面餅。 蔣嬌嬌徑直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從他的腳下慢慢抬頭移動目光,最后,仰著臉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謝暎早看見她走了進來,但他一是手里在干活沒空招呼她,二也是陌生感使然并不太想招呼她,所以起先便假裝著沒瞧見她,好像自己多么全神貫注。 但蔣嬌嬌也不著急,她不出聲,也沒走開,就這么望著他。 最后還是謝暎敗下陣來,終于轉過頭,垂眸朝她看去。 兩人對視了幾息,他問:“你有事么?” 語聲微低,甚至有些輕。 蔣嬌嬌看著他,說道:“我是蔣嬌嬌?!?/br> 謝暎頓了頓,回道:“嗯,我記得,蔣小娘子?!庇謫?,“你有事么?” 他其實想說,你若沒什么事那就走開吧。即便真有什么事,也該去找我從叔祖,而不是我。 誰知蔣嬌嬌卻望著他,說了句:“你還會做飯???做得好吃么?以后我們一起玩兒,你做了給我也嘗嘗好不?” 謝暎:“……” 會一點。 做得一般。 我為什么要給你嘗? 轉瞬間他已在心里閃過了她這三個問題的答案。 然而最后,他迎著蔣嬌嬌期待的目光,只淡淡回了聲:“……嗯?!?/br> 很平淡的一聲。他故意的,因為這樣便聽不出是在回她還是在承諾她,他還有可以后退和敷衍的余地。 果然蔣嬌嬌并沒有聽出他的用意,聽到他應了聲“嗯”就高興起來,只是唇角高高翹起還沒來得及笑開,謝暎就看見她又皺著眉頭低下了眼簾。 然后,她竟伸手來拉他。 “你先下來,”她說,“我脖子酸?!?/br> 謝暎只好順著她從板凳上下來了。 “你還有別的事么?”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認真地看著她,問道。 蔣嬌嬌也認真地看著他,說道:“我剛才問過了王mama,她說不僅五月生的豬可以吃,其他雞鴨鵝的什么也都可以吃?!?/br> 謝暎莫名其妙,沒有言語,只安靜地看著她。 “我喜歡吃豬?!彼f。 謝暎心想:關我什么事?我這里又沒有豬。 “不管幾月生的都好吃?!彼终f。 謝暎已經不想跟著她的話去費腦子了。 “我……” “等你明年生辰的時候,我請你吃全豬宴??!” 兩個稚氣的聲音同時響起,而謝暎卻只來得及說了個“我”,余下的“還有事”三個字便猝不及防地被堵在了蔣嬌嬌的話音里。 他看著滿目笑意的她,有些發怔。 熙寧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謝暎來到京城,住進了他從叔祖謝熹的家里,成了蔣家大姑娘的鄰居,然后——第一次煮壞了他最擅長做的湯餅。 第4章 負擔 謝夫子把蔣家人送走后,便回過頭來找他的從侄孫。 一進灶房門,他就看見那小小的一個人正對著剛起鍋的湯餅面露愁色,后者抬眸也瞧見了他,便隨之又站得更端正了些,喚道:“叔祖?!庇掷m道,“對不起,我先前走了神沒看住火,湯餅有些坨了,我再重新給你做吧?!?/br> “好了好了?!敝x夫子笑笑擺手,招呼他過去,“咱家沒有那么多講究。我原是要帶你出去吃的,倒是你不嫌麻煩,那中午你就將就了,晚上我們再出去?!?/br> 謝暎自覺此番表現砸了鍋,也說不出什么來,耳根子微紅地低下了頭。 兩個人都不是對吃食多么講究的,于是一碗微坨的湯餅很快便熱乎乎地下了肚。飯罷,謝暎又主動地去洗了碗,然后才回到自己居處所在的書室里,打算再整理一下東西,順便還能看會兒書。 書室不大,他剛進去便一眼看見了角落里那張已近乎煥然一新的臥榻。 謝暎愣了兩息,然后立刻轉身出來,對正坐在懶架上摸著肚皮消食的謝夫子說道:“叔祖,榻上的被褥……” “哦,就蔣家小娘子剛才帶人送來的?!敝x夫子還笑著沖他挑了挑眉,“好看吧?緞面文繡的被子,我摸了兩把,軟得很,舒服。還有床更厚實些的,我給你收起來了,等再冷些拿出來換上?!?/br> 謝暎雖不如大人們識貨,可他有認知,也有直覺,所以他能夠看得出這被褥的確是好東西,不止是好東西,而且對現在的他來說,這無疑肯定還是個貴東西。 他感到很不安。尤其是當從叔祖說兩床被褥都是要給他用的時候,他更是拿不準對方是不是在等著自己主動表示些“孝心”。 于是思緒微轉之后,他便開口說道:“侄孫初來乍到,想來蔣家小娘子是看在叔祖的面上才送了這樣的好東西來,還請叔祖先用?!?/br> 他心里也想,若是從叔祖把那床更好的拿去了,自己的負擔也才能輕些。 謝夫子聽了這話,卻一時沒有言語,而是盯著他看了半晌,直把謝??吹糜行┚执倨饋?,才忽而一笑,又不以為然地說道:“這算什么好東西。人家蔣家是富賈,做的本就是布貨買賣。你瞧著不舍得買的,于人家手里頭不過尋常,放著也是占地方的玩意兒。別人既是要與你交朋友,那你收了也就收了,往后大家如平常般好生相處,也沒什么可心虧的?!庇诸H自得地道,“且那蔣大姑娘現在跟著我認字,尊師重道也是應當?!?/br> “至于我,你就不必cao心了?!敝x夫子悠悠道,“你瞧著不好的,我卻覺得親近,用久了其實真還舍不得給你?!?/br> 謝暎頓了頓,回頭又往那張臥榻上看了一眼,沒再說什么。 院門外忽然又傳來了聲音。 ——“謝夫子在家么?” 祖孫兩個不由對視一眼,謝夫子使了個眼色,謝暎了然,走過去打開了竹門。 門外站著個梳著一窩絲,身穿檀香色素紋褙子的老婦人,身后還跟著兩個女使,一個端著座繪有墨梅的紙枕屏,一個則捧著香爐。 老婦人見著謝暎,迅速上下一頓打量,隨即便笑了起來:“想必這就是謝夫子的侄孫小郎了吧?” 謝夫子此時也已從后面緩步走了上來,見之,便已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于是亦笑道:“mama來此有事?” 老婦人客氣道:“我們家大姑娘聽說巷子里頭搬來了新鄰,所以特讓我送兩樣遷居禮來給謝家小郎?!?/br> 謝夫子呵呵笑著,拉過謝暎側身讓開,說道:“替我們謝過沈小娘子?!?/br> 謝暎有點意外,但還是很迅速地跟著他叔祖作出了反應,禮貌地道過了謝。 等送走了沈家的人,他便問道:“叔祖,這位沈小娘子也是您的學生么?” “我哪能有那個資格?!敝x夫子笑著這般說道。 謝暎敏感地聽出了他言語間狀似不經意的兩分自嘲,頓時不禁有些懊惱自己好像問錯了話,于是決定閉上嘴。 然而謝夫子卻主動地續了下去:“你叔祖我不過一個老秀才,人家沈主簿可是正經的進士及第,他的兒女啟蒙都是他親自帶的?!?/br> 謝暎微愣,幾乎是瞬間,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爹爹便是在進京赴考的時候出了意外,若那時能一切順利,不知他爹爹能否進士及第?想必一定是可以的,他爹爹…… “哦,對了?!敝x夫子忽然又道,“想必待會還有人會給你送禮來?!?/br> 謝暎正要遠飄的思緒被他打斷,聽著一時沒能回過神。 謝夫子笑了笑,回身一邊往懶架那邊走,一邊隨口說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咱們這巷子里有意思得很?!彼膊痪唧w說是個怎么有意思法,只道,“先前蔣小娘子那般動靜,定然大家都是知道了的,你看,這沈小娘子這就送了旁的來?!?/br> “至于這姚家,”謝夫子道,“我估計送的東西不會越過了那兩家去,但意思總會到的?!?/br> 雖然從叔祖并未明說,但謝暎卻并不遲鈍,相反,因為自身經歷的緣故使得他在這方面有著敏銳的觸覺,他立刻便自覺明白了對方說的“有意思”大概是個什么意思。 謝暎忽然覺得有點頭疼。 之后果如謝夫子所言,姚家也來了人上門,送的是用自家彩帛鋪里的細綾做的兩雙白綾襪。 他只好也在叔祖的授意下收了。 下午的時候,姚之如去了蔣家和蔣嬌嬌一起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