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芳 第52節
“朕又不會吃了你?!彼p笑道。 因為隔得太近,他笑聲里的微顫與呼吸的聲音,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請您原諒臣婦,臣婦利用了您?!毕嘌┞吨卑椎卣f了出來,她覺得任何心思,在慕容曜面前,皆是無處遁形,不如大方承認,或許還會少招致他的幾分厭煩。 “臣婦現在需要一個出自自己的孩子,繼承晉王的爵位,一是讓其他人打消相關的心思,二是作為一個籌碼與依仗,讓相氏之人,不敢隨意逼迫祖父行事,日后,就算國公府無嗣繼承,他們也不敢對雪瀅及臣婦怠慢?!?/br> “臣婦起了這樣的心思,竟然想利用陛下的骨血,實在罪不可恕,但也求陛下能體諒臣婦的處境,恕臣婦無罪。臣婦雖是因此原因才想著生下它,但是日后必當盡母親的責任,好好地培養它,愛它?!?/br> 說完這句話,她的身上都滲出了一層薄汗,嬌美的面頰也似涂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醉人無比,她輕咬紅唇,等待著慕容曜裁決的時候,眼中的哀求與瑟弱,更是襯得這股嬌弱之美更是動人了幾分。 慕容曜的眸色微微有些加深。 他道:“朕早就說過,孩子的去留均由皇嫂決定,朕無什么意見?!?/br> “至于讓它認在誰的名下,也看皇嫂的意思?!?/br> “只是有一點?!彼鋈豢拷讼嘌┞缎?,呼吸幾乎都要噴吐在她淺薄的衣衫之上,“既然生下來了,就是朕的孩子,未來朕也應擁有探視的權利?!?/br> 相雪露輕微地顫抖著:“沒問題……” 她已經有了一種預感,日后是無論如何也和慕容曜斷不盡關系了。便是他時常的探看,便足以讓世人浮想聯翩。 “它不知道朕與它的關系也沒關系?!蹦饺蓐纵p輕道,“終歸,朕以叔父的身份陪伴它,教導它,也無什么區別?!?/br> “生來就沒了名義上的父親,皇嫂總該心軟,至少不會讓孩子缺少‘父愛’吧?!彼穆曇衾飵е⌒?。 相雪露不敢側首,因為她不知道他現在到底離她有多近。 只聽得他忽又道:“還有個問題?;噬└怪械暮⒆?,未足兩月,可晉王可是去世了三月呢?!?/br> 相雪露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的面色瞬間白了不少,聲音里都帶上了明顯的哭音和慌張:“陛下,這可怎么辦?” 卻見他低柔地勸慰道:“怎這就哭了?朕話還沒說完呢?!?/br> “又不是什么大事,差了一個月便一個月罷,到時候說是孩子長得慢,過了月份,誰又能挑出差錯?!?/br> 他溫柔一笑:“有朕在,皇嫂有何不放心呢?” 第54章 54 朕最珍視的女兒 “只是還有一點, 皇嫂可以考慮一下?!蹦饺蓐渍Z氣很溫和,總是商量的口吻。 “皇嫂有沒有想過,若這個孩子是個女孩,該當如何?”他溫溫說道, “便不如先對外瞞著皇嫂懷孕的事情, 待到十月懷胎, 孩子呱呱落地, 若是男孩,就留在晉王府?!?/br> “若是女孩——”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目光自她嬌美的面頰掃過,“不如就留在宮中,做朕的公主?!?/br> “也至少此生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不比當個郡主尊貴得多嗎?在晉王府,無兄弟撐腰,以后不定受什么委屈, 留在禁宮中, 便是朕最珍視的女兒, 爵同親王,封萬戶?!彼敬旧普T,步步攻心。 “皇嫂以為如何?”他低首看向她。 相雪露不得不承認,慕容曜的理由讓她找不到拒絕的地方。他總是考慮周全, 事事妥帖。 若真是如他說的那般, 生個女兒, 留在他那里,的確是最好的選擇,旁人誰敢欺辱了去。 “陛下說的臣婦很是認同?!彼t疑了一下, “只是,要如何瞞過外面了?!?/br> 現在,她是腹部不顯,再過些月份,便是連衣衫也遮擋不住了,定會被人察覺。 慕容曜似乎就在等著她這句話,露出了如月華般清輝,又透著淺淡妖冶的笑意:“這個皇嫂大可放心,青州最北的瑤璋行宮氣候宜人,很是適合養胎?!?/br> 瑤璋行宮,是宣宗皇帝時建的一座離京城不算太遠的行宮,那里地形特殊,冬暖夏涼,常常作為帝王的消暑過冬圣地。規模宏大,設施齊全,華美精致,不下于京城中的皇宮。 慕容曜年紀輕,不太懼寒暑,又忙于政務,覺得去行宮麻煩,自登基以來還未去過那里。 也就是說,此時的瑤璋行宮除了日常掃灑維持整潔秩序的宮人以外,沒有旁的閑雜人等,的確是一個適合暗中產子的佳所。 只是,這名字似是有些耳熟。 “陛下,那臣婦何時前往那里呢?”她悄聲問道。 “不急,現下皇嫂月份還小,等那邊準備妥當以后,皇嫂再移步?!彼难劾锖?,很是耐心地解答著。 等慕容曜回答的間隙里,相雪露腦中埋藏在深處的一處記憶被喚醒,瑤璋行宮,她忽然憶起,上次聽到這個詞,還是在多日之前的噩夢里。 夢中世人皆說她與jian人珠胎暗結,為維護皇家體面,被慕容曜禁閉在瑤璋行宮,從此不再見外。 雖不知噩夢中的具體情節,但此刻聯想到自身,同樣是身懷六甲的狀態,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仿佛一種命運中冥冥的重合。 “先暫且瞞著,不公布皇嫂的孕事,也少些暗中想使動作的人?!彼粗?,很是沉著,“您且先靜心安養,無人能去打擾?!?/br> “謝陛下?!彼吐暬氐?。 后來,慕容曜又說了一些細節,約莫是最緊要的事情解決了,以致于后面聽起來的時候,她直有些發困。不知聽到何處的時候,就漸漸地閉上了眼睛,微垂下了腦袋。意識最后消失前,隱隱記得,她不自覺垂下的下巴被一只大手穩穩托住,大手干燥溫暖,她安心地閉上了眼。 殿門依然緊閉著,擋去了外面人的視線,以及從京城中軸線吹來的遼遠的風。如此,就算是褪了外衫,也不會著涼。世人恐怕不知,在這皇朝至高權力的集中之地,此時并沒有談論那些枯燥的政務。她坐在寬大的龍椅之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托起了她無力的脖頸,她看不見寬闊的大殿,只能看到九龍盤旋,騰海飛天的龍椅靠背,由一整塊紫檀木打造而成,她看了許久,直到看得眼酸。 龍椅寬大無比,尊貴威嚴,卻并不是為了坐兩個人的,而只是用來顯帝王氣勢,畢竟,除了天子,又有誰敢坐在上面。今日,她確是發現了,除了可以斜倚在其上批閱奏折,還有別的用途。龍椅平日里本是冰涼的,但是她現在,卻并不冷。她大不敬地伸手抓住兩側的扶手,差點在上面留下不淺的劃痕。期間,他將手慢慢撫上了她的小腹,那里只是微凸,看著還不顯,但他卻停留了很久。 慕容曜微微抬首朝下前方望去,此時他居于整個京城中地勢最高的漢白玉廣場,其中拾階而上八十一步,便是太極殿以及明光殿,明光殿之內,他坐在丹陛之上的紫檀龍椅上,龍身騰云翻海,龍目威赫。 早在先前,他已無數次體會過帝王之孤高寂寥,因為身處至高,便是身邊再寬敞,也只是空落落的。御座龍椅之宏大莊重,顯現帝王權威煊赫,除此之外,坐久了,空曠能讓尋常人心底發慌,歷屆帝王,恐怕就是走上了這條道路,才越發寡淡冷情,時日久了,便成為人們眼中深沉莫測,老辣難以接近的君主。但今日不一樣,他第一次想重賞工匠,真是發掘出了真正的妙處。 *** 相雪露又做起了先前的那個怪夢,上次夢到的時候,她只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從國公府仆從的口中,得知了自己被禁閉在瑤璋行宮的事。 可這次,她竟然在夢中看見了她自己的身影。 畫面中的女子與她的容貌別無二致,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角落里點著旺盛的銀絲炭火??v使她赤腳站在地上,也并不影響什么。 看上去,她的生活似受了極大的優待,但夢中的她卻并不似很開心,面色淡淡地望著窗外。相雪露很快就猜到緣由,只因為夢中的她的肚子,比現在的她,月份還要大得多,高高地隆起,想忽視都難。偏偏她四肢卻比現在的她還要纖瘦,與那巨大的肚子相比,有一種強烈對比的心驚。 相雪露本想這次在夢境中多留一會兒,好弄清緣由,可到了后面,夢境卻越來越模糊,直到化為白霧散去了。 她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發現正躺在自己寢殿的床上,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還是與先前一樣,只是有些微凸,并無明顯的變化。到底只是一場夢而已,她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氣。 在用早膳的時候,相雪露想著,既然如今決定生下這個孩子了,便要好好養身子,認真吃飯。 畢竟,它的到來,是源于她的利用,她天生便虧欠了它,自然要盡量給它一個健康的身體。 她忽然想起,印象中模糊的,關于慕容曜身體的印象,勻稱又矯健,不過分夸張但是充滿了力量感,記憶里他這幾年好像從來沒有生過什么病,便是上次在圍場受了傷,也是很快便好了。 這般的身體素質,這個孩子有他一半的血脈,應當也承襲了不少吧?;蛟S,在生出來之前,等月份大些,它便要在她的肚子里不住地鬧騰了。想到這里,她不禁紅起了臉,下意識地將手貼在了肚皮上。 早膳過后,她去拜見太后,飲茶的間隙里,聽太后說:“今日里倒是有個故人要進宮拜見哀家?!?/br> “哦,是誰?”相雪露不經意地隨口一問。 “顧南亭,是他,這個孩子幾年都未回來了,也不知道如今成了何樣?!碧笮Φ?,“是一個知恩的,剛到京城,便去見了你祖父,還帶上了厚禮?!?/br> 相雪露驟然一頓,這個只比小半歲的,印象里同雪瀅一起喚她阿姐的少年,竟然是他,回來了嗎。 “其實他本該早些回來的,臨時又被糧草安置的事情耽擱了一下。不過,如今總算是到了?!?/br> 相雪露默默地用手指捻摸著茶杯的外面,思緒一下子飄了很遠。 *** 到了下午的時候,太后在寧壽宮正殿召見顧南亭,相雪露亦換上正裝,坐在了太后身側。 “太后娘娘,顧將軍到了?!眱仁踢M殿傳報道,隨后,一道高高的身影,從外殿進來,繞過屏風,來到了她們眼前。 來者是一個俊朗瀟灑的小將軍,觀其外表,正是一個少年郎的模樣,墨發束冠,劍眉星目,芝蘭玉樹般的人,若不是腰佩寶劍,氣息中隱隱透著戰場黃沙的殺伐之意,決計想不到這便是如今在西域戰事上建功無數的少年將軍。 他行事自帶一股大漠之上的灑脫,也不拘束,向前一步,對太后和相雪露問了安,便很自然地接過太后的話題,聊起了這些年在西域的經歷。 “是有些兇險,不過也所獲甚多?!闭勂甬斈暌粦鸪擅纳持拗?,他輕描淡寫。話語時,眼眸里仿佛藏著無數星子,他笑道,如西域盛產的美酒一樣醇香熱烈,帶著雋長的醉香,“若是娘娘有興趣,得空就與您細說?!?/br> 待到顧南亭與太后說完,轉首看向相雪露時,他朝她露出了一個燦爛陽光的笑容:“阿姐多年未見,南弟回來了?!?/br> 他如今真是十幾歲的年紀,少年英姿,自信勃勃,便是隨意的一句話,都帶著蓬勃的生命力,很像塞外吹來的清爽遠風,干凈自然。 相雪露被他這般熱情地招呼,有些微羞地垂了垂頭,她都快忘記她當年的模樣了,只是覺著,這些年越發是活得不似人樣了,被各種條條框框逐漸拘束。見著顧南亭這般自由不羈的璨然樣子,竟升起了一絲隱隱的羨慕。 似乎就像她那還未開始,便戛然而止的少年爛漫時光。 見過太后之后,顧南亭由旁退下,相雪露正好也要離去,便和他同路了。出了殿門,走在前方的他忽然立住了身體,轉首對她道:“真的是多年未見了?!?/br> “阿姐,我甚想你?!?/br> 第55章 55 晉王死因有疑 這句話若是旁人來說, 或許會有些不合禮,但偏偏說話的人是顧南亭。他目光坦然而真摯,情緒盡顯露在了面上,欣喜之余帶著一絲悵然, 又是一副少年人的面容, 就像晚星一樣動人。 聯系上之前他們的交情, 相雪露不由得有些動容。 “的確好久未見, 你也不是從前那個小少年了?!彼@道。 說來也有些奇怪,在先前,周邊的人提到顧南亭之前,她對他的記憶一直處在一種混沌的狀態,幾乎不會主動想到,在見他之前, 印象中的他只是一個模糊的面貌。 直到今日得見了,往日的記憶才明晰起來,從塵封中顯露。 “當年衛國公府對我的恩德此生不敢忘, 此次回來, 我也在西域和朝廷之中積累了不少自己的勢力?!鳖櫮贤ね蝗徽? “若日后國公府有需要,南亭任憑驅馳?!?/br> 他的眼眸灼灼發光,看著她,光聽他的語氣, 都知道是肺腑之言。 他如今正是嘉朝冉冉升起的一顆閃耀將星,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結他, 拉攏他,這個時候,卻主動上門說愿意與衛國公府共進退, 實在令人感懷。 “聽說晉王故后,國公府上遇到了些麻煩?!鳖櫮贤柕?,回京以后,他隱隱聽到了一些傳聞,所以才急著去拜會衛國公。 “不瞞你?!毕嘌┞队行┎缓靡馑?,“先前是有些。不過現在已經解決了?!?/br> 說到這里,她的眼神黯淡了些,想起昨日她與慕容曜的談話以及交易,她亦在其中承擔了不少代價。 譬如要冒著被發覺的風險,違背倫理,生下這個孩子。 她看向顧南亭那張俊逸年輕的臉龐,忽然有些失落可惜地想,若是他早回來一些時日,她知道了他日后愿意全力助國公府,與他們站在一處,說不定,她就會換一條路去走。 只是,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孩子她已經決定留下了,告訴了慕容曜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有時候,命運的差池真的只是在一念之間。 “那就好,日后,阿姐若是有什么為難之處,一定要記得說出來,南亭愿為您效犬馬之勞?!彼麩崃业乜粗?,說得十分認真。仿佛夏日的陽光炙烤著人的皮膚。 相雪露被他這般的視線看得有些難擋,微微側開了一點頭,感謝道:“這話便太客氣了,你如今打拼到這等地位全是靠你自己,我們也沒能提供什么幫助。怎又好叫你出力?!?/br> 顧南亭笑道:“不論如何,還請不要生分了,日后便叫我南亭或南弟便好。如此都是一家人,怎能說出力是虧欠?!?/br> 相雪露輕輕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