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天涯兩杳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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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虛峰后山。 云遮霧繞間,群峰影影綽綽。多寶匆匆行來,行至南臺下,又放慢了腳步,重新整了整衣冠。道人神色莊重,穩步行來,身側有細雪飄搖而過,帶起略微的涼意,沁入心間,又飄忽著沉墜入底。 通天似是感應到了什么,自太清懷中直起身來。隨著他的動作,原本沉寂的氛圍霎時一松。 元始揮袖清理掉一地狼藉,云袍漸染霜華,襯得他面如冠玉,比往日又冷上三分。道尊眼眸間覆上一層寒冰,恰若遙無邊際的廣寒天幕,看不透背后的百轉心緒。 太清抬手又替通天整理好蹭亂的發髻,方才半闔了眼眸。他眼底淡漠,似無情無欲,無癡無嗔。目光只在注視著兩位弟弟時,微微帶上點溫度。 兩位道尊平靜的模樣,仿佛之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真的,沒有發生過? 通天低眉注視著桌案,恍惚了須臾,分不清是置身于幻境之中,抑或蒼涼現實。手中碧葉略粗糙的質感,卻又將他徹底拉回了現實。 他攥的太緊,似承受不了般,葉片略有殘損。 通天小心地摩挲著葉片,忽而沉靜了思緒。 不必再展開,上面的話他看了許久,本就極短,他能復述出來,也不過是尋常一件小事。 但他記得,念念不忘地記得,又顯得那般不同尋常。 眼底困惑難明,通天展眸望向兄長,將之前的思路曼聲道來,“我們的感知向來與天道相連,昆侖生執妄,我們分毫不知,便相當于天道分毫不知,既然天道不知其故,那大道呢?” “通天!”元始眉間染上幾分薄怒,思路又不由自主地衍生到另一個方向。 任性起來的上清眉眼疏狂,一身紅衣艷絕,思路清晰地接著講了下去,“大兄之前說連您也掐算不出情況,也就意味著我們三人都探究不出事情因果。一旦涉及玉宸和在宥,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商斓篮螘r出過這般紕漏?是祂當真不知,還是,不愿我們知曉?” 太清于通天開口的瞬間,當機立斷開了昆侖大陣,將陣法力量都凝聚在玉虛峰,險之又險地遮住了天道的感知。 也許,他又錯了。 太清無悲無喜地想著,遮住眼睛還不夠,應該當場打暈才對。 元始沉默了一瞬,“還有一個可能性,天道無法告知?!?/br> 太清:下次記住了,要打暈兩個。 #誰都別想逃# 待多寶行過長亭,又轉過樓閣,踏足庭院之中,便見他師尊一手撐著下頜,一邊又無意識地于桌案上描繪著紋路。起手繁復,收手蒼涼,拖出一個長長的軌跡,又驟然斷在半截。 他似乎做了太多次這樣的舉動,熟練到不必去看,便能了然于胸的地步。 旁邊的二師伯也似閑著無聊,陪著師尊隨意地繪圖。他的動作更帶幾分慢條斯理的優雅從容,如同在絹紙上繪著丹青水墨。 凸顯出大師伯格外得清閑。 多寶念頭一轉,這是聯手了? 太清道尊靜默地看了許久,身體微微前傾,以一個半擁的姿勢摟著通天,又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帶著他繼續描畫下去。 通天微怔,又聞太清一聲悠長的嘆息,“隨你?!?/br> 太清原先淡漠的眸色又顯得專注幾分,定定地看著幼弟。 既然你想要知道真相,我自當愿你,如愿以償。 紋路隨著靈氣的注入泛出瑩瑩的光亮,逐漸耀目。 元始早已停下手中動作,垂眸看了半刻,又虛虛朝某處一指,指尖凝出個圖案,顯然,他之前雖說是在裝模作樣,也盡了幾分心思。 太清微挑眉頭,另一只手于袖間掐算片刻,便循著其所指方位,繞個繁復的軌跡,繼而帶動通天描畫下去。 其間,通天又抬頭朝多寶招了招手。 道人會意地找了個蒲團,安穩地坐下,等待道尊們的推演結論。 轉眼星圖便覆蓋了大半個桌案,又蔓延著要越出邊界。太清索性執起了他的手,以天地為白紙,推演命數軌跡。 命途詭譎,百轉千繞,分不清的弦絲糾纏在一起,合而復離,離而復合,又有大片大片的絲線支離破碎地混雜其間,擾人耳目。浩如煙海的星象,變化莫測,帶著命運特有的詭秘性,與等價交換性。 所有命運饋贈的知識,都已在暗中標明了價格。 兜兜轉轉的回路時刻變動著,而道尊的神色也愈發嚴肅起來。他們交頭商議幾刻,方才描繪下去。 直至一處斷流,似再無動筆之處。 通天垂落眼眸,定神望著星圖邊際,眼底似落入云水天闕,那一株漂泊不定的無暇青蓮。鬼使神差地,他偏離了原先的軌跡,回溯原點而去。繞開不必要的弦絲,他于一處微微一頓,又輕描淡寫地將之勾連上。 星圖光芒一瞬粲然,似聚攏了無盡光輝。 太清沒有干擾通天的自行發揮,只于他身后靜靜地看著。 羈絆二字,最為奇妙。 命途險阻,又會為這因果糾纏敞開一絲縫隙。 “深淵凝視著您?!痹减局?,將最后的結果解讀出來。 他眸色淡淡,一篤一篤地敲擊著身前案幾,星圖卻似感受到了震蕩一般,緩緩波動起來。光芒流轉間,又蔓延著向通天流淌而去。 他既是星圖的起始者,也是它的終結者。 自然也當承擔起窺探命運的代價。 紅衣圣尊輕笑一聲,便想迎面而上。卻被元始伸手拽住。 光華近在咫尺之遙,又被元始強行壓制住,不得寸進半步。代表著命數的星圖不由顫動起來,天地間隱約響起雷鳴之聲,不是慣常的雷罰,染上幾許不詳的紅光,卻亦被他接手控制的昆侖結界攔截在外,侵入不了這世外凈土。 “若是代價過大,大可放棄。橫豎有我們在?!庇袂宓雷鹫Z調淡淡,又帶著不容忽視的擔憂。淺淺的,微不可見,仍被通天捕捉到一絲痕跡。 通天的目光也和緩起來,“我會小心的。不過,好不容易畫完一次星圖,總要去看看??纯茨俏徊恢拇嬖谧钄r我們窺探的命運,到底是什么樣子?!?/br> 仗著兩位兄長俱在身旁,眉眼疏狂的青年帶著三分散漫,迎上星圖溢出的光,“天道不能給我的,便是求了大道,我也要個結果?!?/br> ———————— 歸墟之境。 玉宸端坐在一旁,信手給瓊霄盛湯。 她的舉止舒緩,帶著一股特別的韻律,慢條斯理,又格外得賞心悅目。盈潤的魚湯色澤分明,香氣裊裊間,看得人食指大動。 當然,這和碧霄和太乙沒有什么關系。 兩人站的筆直,彼此又隔著一段距離,井水不犯河水。整個人又似被牢牢定住,只剩下一雙眼睛仍滴溜溜地轉著。 瓊霄看都不看兩人一眼,笑臉盈盈地品湯。 她輕輕舀起一勺,送到口邊吹涼,垂眸欣賞一會澄澈的魚湯,這才不急不緩地送入口中。喝完還不忘露出個愜意的表情。 嗯,氣死了算我的。 饒有興致的女修,一本正經地作弄完兩人,又乖乖巧巧地朝玉宸一笑,“師姐,可以再來一碗嗎?” 玉宸聞言一笑,又替她盛滿了一碗,她眼眸溫柔,又多添了一句,“不可貪多?!?/br> 瓊霄點了點頭,又似不經意地問道,“不知師姐這魚是從哪里來的,我之前從未喝過這么好喝的魚湯?!?/br> “非魚?!庇皴烦巴庑敝?。 透過一層渺茫的霧氣,畫船在云霧間穿行,底下波瀾款款,偶然濺起浪花一朵,又撞碎在船間。 像是撥開了隔世的簾幕,遠處風景漸漸清晰起來。 落入瓊霄眼眸的,是一朵朵并開的蓮花,隨著船的經過,緩緩盛開著,連綿成了一片海。細碎的波光中,有什么躍然而上,又沉墜入海。 像是古老傳說里的景致。 似是看出了瓊霄眼底的迷惑,玉宸淺笑道,“這種魚的名字,叫非魚?!?/br> 她沒有繼續解釋下去,只松手解開了碧霄和太乙身上的枷鎖,又招手召他們過來。 “喝完這一碗,差不多就能到岸了?!?/br> 在他們看不見的角度,少女眼底轉過一輪晦暗,又悄然消融于燈火璨璨之中,“你們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br> 碧霄一頓,本能地覺察到不對,她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師姐…不和我們一起嗎?” 氣氛陡然一凝,三人捧著碗,又抬頭看她。 生生看出幾分委屈的玉宸不由失笑,她垂下眼瞼,揉了揉瓊霄的發髻,凝視著她茫然的眼眸,曼聲道,“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你們先回去吧?!?/br> 她的語氣還帶著慣常的平和,卻透著幾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船已近岸。 似云開日出,迷霧散去大半,可見遠遠的一片深色巖石,靜默地矗立著。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延伸至目光盡頭。大片大片的黝黑土地,隱約泛著血色,顯得詭異幾分。 道尊輕笑一聲,“上岸后,你們需要走過一條路,路中會有一石碑,上書三生,碑后無路,閉眼可行?!?/br> “我無事可再叮囑你們。只切記一點,不要回頭?!?/br> “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回頭?!?/br> 瓊霄張口欲言,又在迷惘間,失卻了對神志的控制。 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師姐…又動用了法則?” 比起上一次的突如其來,這回卻似細水長流,卻仍無法抗拒分毫。 玉宸的話語中似帶著幾分蠱惑與誘導,三人只知自己渾渾噩噩地下了船,在道尊遙遙的注視下,沿著前路走去。腳下的土地微微透著股腥氣,混著些奇異的氣息?;孟髤采谒麄冄矍?,帶著引誘的聲音呼喚他們回頭。 暫且被指令掌控的身體,全然忽視了幻象。 一心一意地,只朝前方走去。 而待他們清醒之際,竟已站在昆侖山腳,分明是上山入門的那條山徑。 再回首看去,身后已是空無一物。 仿若大夢初醒,而夢中了無留痕。 偶然經過的弟子發現了他們,驚喜地上前。 瓊霄只于恍惚中驚覺一事:玉宸似乎并未應下他們喚的,哪怕一句——“師姐”。 歸墟之境,玉宸垂眸停于半空之中。 手中光芒流轉,凝成一副畫卷的模樣。半展的畫卷上繪著一艘精巧傳神的畫船,其上是明月天涯,流光皎潔,其下是船動蓮開,云煙渺茫。 有飛魚越出水面,驚動波瀾款款。尾部輕巧地一甩,濺起浪花朵朵。銀色的一尾,似落入塵世的精靈。 她略略地看了一眼,便收起了畫卷。 停頓了幾許,她遲疑了一會,從袖中取出一朵花。 那是一朵纖小的,文弱的紫色花朵。時光不曾從它身上流走,仍保留著之前墜落的模樣。清雅悠長的香味,像極了某種柔軟的,她至今未曾了解過的情緒。 憑白讓她,起了思歸之心。 ※※※※※※※※※※※※※※※※※※※※ 她那時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茨威格《斷頭皇后》 “非魚”有兩個思路: 一個是吃掉了畫中的魚, 另一個是畫中還有魚,意味著并沒有吃掉魚。 那問題就來了。 滿腦子詭異的光?!鷂→ 本章又名小可愛漫游仙境。 唉,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寫完這堆辣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