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腳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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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巡邁進浴室,怎么也不能把思緒聚集起來。往常這個時間點,他仍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坐在書桌前辦公。但現在,他難得感到疲憊。 這個逼仄的空間內,林疏疏留下的痕跡快把他吞沒。林巡轉身快速摁下開關,浴室的抽風機開始運轉。扇片重復著規律的圓周運動,緩慢而延宕地抽走厚重的水霧。 洗手池中間的下水孔纏繞著頭發,發繩和梳子橫陳在旁邊。壁龕上的洗漱用品東倒西歪,全新的女性私密處護理液被拆開。墻壁上掛著臟衣物,純白色的棉內褲和沾著煙味的寬大衛衣,需要分開晾洗,再分別回到它們主人那兒去 林巡面色如常地清理好這些痕跡。他知道,自己還是沒能成功逃脫。長久生活在一起的親密感連結起他們,半小時前的畫面被香氣推涌上來。 那股香氣來自沐浴露,他熟悉的青草香;經由某種下流的手藝,在少女身上熬制濃稠。水流從她緊繃的腰腹經過,再被顫抖的蓓蕾截斷——浮現他眼前的,是meimei在浴室用沐浴露自慰的畫面。 林巡難耐地扯了扯睡衣前襟,有什么在他體內躥燃。暴力無處隱藏,那雙蒼白美麗的手嚇得一粒粒做工精良的扣子慌忙逃脫。 一切都叫人難以忍受。男人皺著眉再次清洗了全身。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使用那瓶沐浴露。僅僅是用熱水,還有不停流動的情緒將皮膚搓得通紅——尤其是后背那一片被撫摸過的區域,少女點燃的罪惡在此處緩慢升起又落下。 林巡厭惡失控。他知道原由,但經驗的閘門還是失控了。非常難得。這種超速、失控的感覺,他許久沒有體會過。 水龍頭被扭至最右,冰涼的冷水開始用力壓迫著神經。更久以前,在他還是個六歲小男孩的時候,已經開始學會收斂情緒。尤其在啼哭大鬧的弟弟meimei襯托之下,人們稱贊他的冷靜成熟。沒人發現他漸漸失去了表達情緒的能力。 而他今年叁十歲。在本土的文化構建里,男性不被允許流露出脆弱的情緒,尤其是這樣一位有地位、有閱歷的男性。但不可否認,強大的心臟懼怕著未來某個場景的發生。他害怕看到林疏疏離開,害怕從她口中聽到“你不是一個好哥哥”。 他害怕許多事情的到來,那些事情大部分和他的meimei有關。女孩分明嬌俏得像只小貓,可以坐在他臂彎上快樂地晃腳??珊退嘘P的事情卻又總是如此沉重,每時每刻都快將他高傲的脊背砸彎。 林巡關掉水龍頭,挺直脊背。儼然,他不信仰脆弱。那么,這樣一個冷靜的無神論主義者,究竟會把什么當作信仰,擁躉它,陷入紊亂的、非理性的狂熱呢?或許他恐懼的,即是他信仰的。越恐懼,信仰程度越深。直至呼喚它的名字猶如呼喚上帝。 “疏疏?!?/br> 男人抹去臉上的水珠,呢喃著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接著,他靜靜享受了片刻齒擦音從唇間蹦出帶來的安寧感。這比任何藥物、任何撫摸,都更能安撫好他失重的情緒。 從浴室出來時,林巡重新換上面料講究的睡衣,戴上備用銀絲細框眼鏡,頭路恢復到原來優雅的模樣。 一如往常,他是林疏疏無可挑剔的兄長。 ———————————— 半夢半醒間,林疏疏好像嗅到了哥哥的呼吸,前所未有的近。她不免感到安心,舒服地喟嘆一聲:“哥哥” 接著,她模糊想起一直吊著神經在等待的故事,口齒含糊地撒嬌道:“故事故事,講故事”然后半個身體不受控制地跌入鵝絨枕頭里,溫暖,蓬松,恰如哥哥的懷抱。 林巡好笑地盯著這一幕,伸手撫摸她的側臉頰。顯然,這個小家伙睡迷糊了也不會忘記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她拋棄掉枕頭,嘟囔著轉過身,抱起那只手臂,像一株爬蔓植物般的將整個人攀附在上面。 堅硬的部分在坍塌,林巡的心軟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他借著這陣拉力上床,另一只手托起她的后頸,把枕頭塞到她的脖子下,再溫柔地替女孩掩上被子。 男人靠床坐著,燈光將他冷硬的線條氤氳成柔和的弧度。他任由其中一只手臂被林疏疏征用。另一只享有自由權利的手拾起床頭柜放著的《王爾德童話》,那是他上床前從書架取下來的。 書架幾乎占用了這個房間四分之一的空間,有一部分書是林巡的,冰冷的計算機、心理學、經濟學書籍。更大一部分是母親的藏書,符合她氣質的藝術文學類作品。這本童話書,一定在她列好的長長書單里——那些必須要給女兒讀的睡前童話。 林巡進浴室前答應了林疏疏,今晚要給她講故事。在男人老派的觀念里,家長的義務是無條件地兌現給孩子的承諾。他翻開目錄,視線慢慢遷徙,最后落定在那個再適合不過的故事——《公主的生日》 年長男人用低沉的語調,在昏暗中緩緩打開古老故事的大門: “公主的生日到了,她剛滿十二歲她是一個真正的公主,一位西班牙公主,不過她和窮人家的孩子們一樣,每一年過一次生日” “小公主是所有孩子中最優雅的一個,打扮得也最入時。她的裙子是用灰色錦緞做的,裙擺和她和朋友們玩得興高采烈國王透過宮中的窗戶望著他們,他滿臉愁容,沒有絲毫快樂的表情” “國王不由自主地想念起自己年輕的王后,她是小公主的母親。王后不適應西班牙宮廷憂郁華麗的生活,不久就去世了國王愛王后愛得太深了,他不能忍受把她埋在自己看不見的墓xue中,將兩人永遠地隔開到兩個世界里?!?/br> “于是國王讓一位摩爾人醫生用香料為尸體做了防腐處理。為了回報醫生的工作,國王赦免了他,因為信邪教和行巫術的嫌疑,這位醫生已被宗教判了極刑?,F在,王后的尸體仍然安放在宮中黑色大理石禮拜堂中鋪著織綿的尸架上,跟十二年前一樣?!?/br> “每月一次,國王身上裹著黑袍,手里提著一個不透光的燈籠,走進禮拜堂跪倒在她的身旁,低聲而狂野地呼喊王后的名字今天他看見小公主,又好像看到了他的王后?!?/br> “許多人都說,國王愛王后愛得發了狂。甚至有人覺得,他因為愛情喪失了理智,把國家都毀掉了王后去世叁年后,國王仍舊不能忍受他的大臣們跟他提續弦的事他拒絕了神圣的羅馬帝國皇帝本人親自的提婚,說西班牙國王已經和悲傷結了婚,盡管她只是個不能生育的新娘,可他卻愛她超過任何美人。這個回答的代價是慘重的,國王失去了西班牙富饒的尼德蘭諸省”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小公主,以為王后又回來了??墒呛⒆觽兊男β曌屗氐搅爽F實早晨清新的空氣顯然和處理尸體用的香料大相徑庭。他明白,他沉浸在幻想當中——永遠都擺脫不了的幻想。等小公主再次舉頭望窗戶的時候,窗簾已經垂下,國王已經離開?!?/br> “疏疏?” 林巡一目十行地概覽完后面的劇情,不確定是否要繼續念下去。唯一想要取悅的聽眾徹底陷入熟睡,伴隨著細小的鼾聲,還有被子里的喘息,少女抱著她的夢睡得更香了。 林巡想,如果是母親來念這個故事,一定不會像他這么枯燥。她非常擅長利用輕柔的嗓音,渲染出童話書中祥和又古怪的氛圍。女孩不管聽不聽得懂,都會亮起那雙純良的眼睛,好像母親捧起了一把童話世界里流淌的夢幻星光,撒進她的眼睛里。她會抓起母親垂落胸前的頭發,鬧著聽完一個又一個故事,幼小稚嫩的心靈在母愛的幫助下捕獲全新的世界。 而不像現在,沒有輕柔的嗓音,沒有垂落胸前的長發,沒有母親的溫度。少女蜷曲著身子,環抱著兄長的手臂,整張白凈秀氣的小臉貼在他的手心,她睡得很熟,但并不安穩。 林巡從沒有這般注意自己掌上的厚繭,粗糙而冰冷。他闔上書籍,捏了捏鏡框下的鼻梁。該怎么彌補母親這個角色缺席帶來的種種影響,一直是他感到棘手的問題。雖然他極力否認心理咨詢師對meimei心理狀況的診斷,但站在理智的角度來觀察,程順安說得是對的。 自從父母去世后,林疏疏好像難以和哥哥們建立正常的倫理界限,她看他們的眼光不再純粹,更多時候帶有一種不健康的熱情。她過早褪去了孩童的保護殼,原始欲望的位置發生轉變;她成為了女人,對幾位有血緣關系的男人產生愛戀沖動,渴望用內部器官接納男性yinjing,仿佛這樣可以在兄妹關系間創造一個新世界。是的,就像母親曾經對她做的那樣,揮揮手就將世界塑造。 林巡不會忽略她藏在床底的自慰棒,更不會忽略她使用那些器具獲得低等快樂時叫著誰的名字。每每想到,都有千萬只螞蟻在他身上行進,羞辱著他這個失格的兄長。 他還是沒辦法替代母親,雖然他從不允許自己回望那場災難。但有些時刻,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也會躲進不為人知的角落,慢慢縮水成叁歲的小男孩。那時林逾還沒有出生,還沒人往他肩膀放上責任。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在母親的懷里聽著故事丟失睡意。 “疏疏,真的我們都只有彼此了?!?/br> 林巡輕輕抽出手臂,起身往黑暗中的衣帽間走去。他從保險柜取出一個紅色絲絨首飾盒,里面是一條腳鏈,也是一份與他心意同樣猶疑的生日禮物。 四月的夜晚仍染涼意,林巡先將兩掌并攏,慢慢揉搓出暖意,才伸手握住林疏疏的腳踝。雪白的膚色令腳鏈上的珍珠丟失溫度,只有金黃色的宮鈴剩下點光彩;像陽光被揉碎成一甸甸,纏繞在少女的腳上,高貴,純凈,異常的美麗,讓人萬劫不復也想將其留在身旁。 林巡確實這樣做了。他扣上鎖鏈,繞著腳踝虔誠地吻了一圈。癢意促使少女想要把腳縮回安全的被子里,掌控者并不同意,施力握緊了腳踝,又或者是誰精細的脖頸。 強烈的道德感迫使林巡常常忘記這些,當一個人的成就和身份累積到一定高度,權力會為他的每一項暴行助興,他是這片國度絕對的帝王,已經沒有任何存在可以強迫他違背自己的意愿?,F在他打算拴住自己所恐懼的,亦是自己所信仰的,像母親的臍帶藐視所有規則拴住她的孩子。 四月,春天,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黑夜。不過是一個理智的男人決定淪陷于一場類似于浩劫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