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2節
“老奴知、知錯了……再也不敢了,姑娘行行好,把老奴當個屁,給、給放了吧?!?/br> 可無論安嬤嬤怎么求,元曦都無動于衷,不僅沒松手,還把另一只手也摁上去。 水珠濺濕她衣袖,她也沒去瞧。 直到安嬤嬤嗆得快沒了氣,她才將人從缸里拎出,破爛一樣冷冷甩到地上。 “你!你、你——” 安嬤嬤趴在地上咳嗽,濕發凌亂粘滿頰邊,一雙眼泡得通紅,瞪著元曦,恨不能在她身上捅倆窟窿,“我可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過來的,你這么做,就不怕娘娘怪罪,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元曦挑了下眉,不以為意,自顧自拿帕子擦手,擦完,還居高臨下地往她身上一丟。 赤-裸裸的輕慢! 安嬤嬤氣紅臉,她好賴也是皇后跟前的體面人,宮里的貴人娘娘見了她都得敬三分,何曾受過這樣的折辱? “好好好!”安嬤嬤抖著指頭冷笑,從地上掙扎爬起,“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回宮告訴皇后娘娘,叫她治你的罪,讓你吃不了,兜……” 可她話還未說完,元曦便悠悠從袖籠里摸出一只玉簪,兩根蔥削似的指尖捻著簪頭,在金色的夕照里輕輕一轉。 玉光輕閃,安嬤嬤瞬間便啞了聲。 這簪子她認得,是她去歲回家探親,送給她娘家侄女的。 一入宮門深似海,不只后妃們如此,宮人也是一樣。幾十年熬下來,她的親人早凋落得差不多,就剩這一個侄女。自己這輩子再風光也就這樣了,只盼著她能過得好些。 可如今這寸步不離的簪子,卻落到了這丫頭手上…… 屋里一瞬安靜,死一般的安靜,連呼吸聲都隱去了,只剩燈火遙映殘陽,牽扯絲縷微妙的光。 安嬤嬤怔在原地,愕著眼,結著舌,像被人掐住脖子,半天擠不出一個聲兒。 元曦捋了下裙擺,緩緩蹲在她面前。 安嬤嬤尖叫著往后躲,元曦攥住她的手臂,笑著將人拉回來,慢條斯理地幫她整理濕發。 “聽聞今日是嬤嬤的生辰,我眼下這般境遇,也拿不出什么好物件,怕嬤嬤笑話,只好借花獻佛。祝嬤嬤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br> 她邊說邊將玉簪插到安嬤嬤發間,盈盈一笑,璀璨如星。 安嬤嬤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整個人搖搖欲墜,像個提線木偶,線一斷,便轟然癱散在地,再動彈不得。 第2章 走水 安嬤嬤就這么走了,被人攙扶著、一瘸一拐走的。 出門的時候兩眼空洞,步子虛浮,像被抽干了魂,全然不見來時的囂張。下臺階腳沒踩嚴實,跌了一跤,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撞出好大一片青紫,還滲出了血。 “該!叫你猖狂!再敢打公主的主意,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人已經走遠,銀朱還在對著窗戶斥罵,叉腰挺肚的模樣,活像個茶壺。 雖說假公主之事已經敗露,可她跟了元曦五年,還是習慣喚她“公主”。 元曦無奈地搖頭,繼續拿撥子挑弄鎏金的熏爐。 眼下倒春寒的余威還在,風里夾著冬日未散的薄寒。 元曦慣是個怕冷的,說客們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回去自己屋子,仔細蓋好絨毯,倚在美人榻上看書。素凈的衣裳,素凈的人,秋水一般恬淡美好。西墜的霞光為她上了一層柔和的水粉,越發襯得她眉眼如畫,仿佛藏匿了整個春天。 竊藍打起簾子進來,瞧見這幕,心頭不由牽扯,站在原地平復了會兒,方才碎步上前,“公主,奴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信送出去,葉姑娘今晚回來,應當就能看見?!?/br> 停頓片刻,她覷著元曦的臉色,斟酌問:“公主您可想清楚了?當真要離開帝京,再不回來?” 嗶剝—— 蓮花臺上的燭火爆了個燈花,光暈隨之縮小,屋里變得昏沉沉。 銀朱也沒心思再搭理安嬤嬤,提著裙子小跑回來,耷拉著眉梢巴巴等元曦否認。 元曦卻翻過一頁書,平靜道:“不是我想不想走,而是現今的形勢,讓我不得不離開。安嬤嬤的話你們也都聽見了,說得是難聽了些,但也是不爭的事實。冒充皇嗣是死罪,我想活命,要么就順她們的意,去大渝和親;要么就趁現在還有口氣,趕緊逃?!?/br> 這道理她們自然明白,可離開帝京,又談何容易? 竊藍枯著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您一個姑娘家,無依無靠的,能逃到哪兒去?” “就是?!便y朱跟著附和,“公主還是再想想吧,事情還沒到那步田地,太子殿下不是還沒回來嗎? “他一向仁善,又最是心疼您。雖說您身份是假,可這些年,您給他帶去的慰藉卻是真。況且您也不是故意冒認這個公主的,要怪,就怪當初那些辦差的人不仔細,找錯了人,跟您有何關系?只要您好生跟殿下道個歉,求個情,他未必不能留您一命?!?/br> 許是太久沒聽人提起他,元曦心跳抖了一下,恍惚間似又瞧見了那雙冷漠的眼,她指尖無意識地扣緊書頁邊緣。 待醒神,她又若無其事地伸手撫平,“你就不怕他回來,直接把我綁上花轎?” “怎會!”銀朱急了,“那可是太子殿下,把皇后娘娘綁上花轎,他也不會把您綁上去?!?/br> 元曦叫她這說法逗樂,拿書蓋住嘴輕笑,戳了下她額頭,“你啊?!?/br> 說完,她卻是揭了書繼續看,并未多言。 直到竊藍一針見血地問:“公主可是不想見殿下?” 元曦才霎了下眼睫,放下書,望著桌上那點微渺的燭火,猶自出神。 兩個丫頭是真心在為她著想,她知道,可世上有些事,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清的? 尤其是她和衛旸。 天色又暗下些,天邊籠起彤云,你追我趕地布滿蒼穹,怕是又要下雪。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北頤好些地方都鬧了雪災,帝京也沒能幸免。 元曦已經不記得第一場雪是何時落的,只知道那場大雪過后,衛旸就離開帝京,奔波各地賑災,到現在也沒回來,年節也是在外頭過的。 他沒有寫家書的習慣,遞回來的折子,也只是例行稟告公事,不會給自己報平安,也從不過問親友的近況,更不會提她。 元曦說是他的“meimei”,可很多關于他的事,還是從別人口中聽說。譬如,他現在到了哪里,又撤掉了幾個貪墨賑災銀兩的地方官,平定了哪兒哪兒的暴-亂。 又譬如,他這次賑災回來,陛下就會給他賜婚。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章夕櫻搬進了東宮。 拿著東宮的令信,堂而皇之地住在衛旸寢宮的隔壁。雖還沒過明路,宮里宮外已經開始尊稱她為“太子妃”。 據說,是衛旸首肯的。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衛旸如今也二十有一,同樣的年紀,旁的世家公子都已經抱上孩子,他身為太子,身邊卻連個侍妾都沒有,委實不應該。 章夕櫻是他的表妹,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娶她做太子妃,也合情合理。 是以后來皇后設宴為她慶賀,元曦也去了,恭喜她,祝福她。 可章夕櫻卻還了她一個大禮——滴血驗親,猝不及防。 也不知她是從哪兒知道的。 本想尋她問問,可沒等元曦張口,章夕櫻就先顫著聲兒問:“你、你想做什么?”邊喊救命,邊“被她推下水”。 章夕櫻越是強忍淚水為她說話,她身上的“罪孽”就越重?;屎蟪庳?,宮人內侍側目,連不理朝政、避世已久的建德帝,也數落了她兩句。無論她怎么解釋,都沒有人聽。 也是,一個連公主都敢冒充的騙子,還有什么做不出來呢? 元曦也懶怠再說什么,寫了封信,問衛旸該怎么辦? 畢竟當初,是他帶自己進宮,冒充他meimei的。 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就算再不屑搭理她,也該出面管管。 可她信還沒送出去,衛旸的信就先來了。 從青州快馬加鞭送達,厚厚的一沓,一字一句皆為他親筆所書。絲毫不關心她身份敗露之事,只一味訓斥她為何如此“惡毒”,要害人性命。 記得剛進宮那會兒,元曦人生地不熟,對衛旸最是依賴。那時候,他就經常離京辦差。元曦也不是沒盼過他的信,只是經歷了太多次失望,才漸漸放下念頭。 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收到他的手書,沒想到還是可以的。 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這大概就是在乎與不在乎的區別吧。 奈何彼時的她還沒看破,很是不服氣,也給衛旸回了一封信,將事情的始末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第一次對他用上了質問的口吻,若他真要娶章夕櫻,可否先放她出宮? 橫豎事情已經敗露,他也不會再需要她這個“meimei”。 他的回信也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請便。 簡簡單單兩個字,連落款都不愿多賞她一個。 都說衛旸寵她如命,可她究竟在衛旸心里頭是何份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與其等衛旸回來親自攆人,倒不如她主動離開,至少還能保全個尊嚴。 元曦閉上眼,長聲一嘆,濃長的睫搭落下來,似一雙風雨里倦了的蝶。 竊藍和銀朱還欲再勸,她只道:“我乏了,先睡吧?!?/br>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雖還有第一肚子話要說,還是乖乖閉了嘴。 * 宮里出來的丫頭,手腳都利索。元曦說要安置,大家很快便鋪好床褥。 元曦念著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便讓她們都回自己屋里歇息,不必在外守著??伤约簠s盯著帳頂的如意蓮花紋,如何也睡不著。 腦子里亂得像一鍋粥,一會兒是章夕櫻哭哭啼啼的臉,一會兒是衛旸冰冷的斥責,攪得她心口酸脹,像泡在鹵水里,臨近子時才勉強睡去。 可睡了沒多久,她就被外頭刺耳的叫喊聲吵醒,意識還未完全清明,一股刺鼻的煙霧就已涌入鼻腔,嗆得她咳嗽不已,眼淚奪眶而出。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霍然睜開眼,通紅的火舌赫然闖入眼簾。 “走水啦!走水啦!” 鑼聲“咣咣”響徹整個子夜,曦園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夜里風大,火勢蔓延得極快,呼嘯著自四面八方壓向她住的小院。每一個彈指,火舌都在瘋長,“噼里啪啦”舔舐房屋。黑煙滾滾升騰,似一條潑墨的巨龍,直沖云霄,生生將這片被火光映亮的夜空重新拽回到黑暗之中,搶奪聲、潑水聲不絕于耳。 元曦尚未清醒的意識,也在頃刻間變得明朗。 她二話不說翻身下床,拿床頭案幾上的水壺將帕子浸濕,掩住自己口鼻。 曦園臨水而建,好端端的,怎會突然起火? 不用多想,她心里便有了答案,腔膛里的怒火跟著燒了起來,但眼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