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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朗指的并不是這個。 “她昨天就是從這里走出去的?” 這邊與他公司所在的市中心都不是一個區,至少有十五公里的路程。 謝知屹是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說:“對, 書湘她有時候……會有點亢奮, 她是昨天凌晨五點多翻墻偷跑出去的?!?/br> 凌晨五點,說明他在快餐店看見她時, 她已經徒步走了七個小時, 還沒穿鞋, 難怪她的腳那么臟。 凌晨五點,天還沒亮。 她一個人光著腳,行走在漆黑的街道時,在想些什么呢?會不會害怕?她明明是那么怕黑的女孩子。 喬朗不敢再往深里想。 文芮不耐煩地按了下車喇叭,催促他快點下去。 他下了車,鐵門已經打開,一個護士負責帶他進去,里面的環境確實如謝知屹所說,看著比外面要好,很清幽,前坪有草地與噴泉,白色的小洋樓很氣派,但看得出久經風雨,外墻上長滿碧幽幽的爬山虎,一種舊時代的氣息撲面而來。 護士告訴他,這里原先是民國某個大官的公館,后來被政府征用為特別行動處,建國后飽受摧殘,幾經時代變遷,最后被某個儒商拍賣下來,建作私立療養院。 她在前面講述,喬朗就在后面觀察,他看得很仔細,一寸細節都不肯放過。 他首先注意到,草坪上散落著三兩病人,大部分是老年人,見到他這個陌生人,目光都朝他掃過來,他們沒穿病號服,而是統一穿的白色衣服,男人長衫長褲,女人穿裙子,老太太也一樣。 那裙子就是書湘昨天穿的那種款式,長袖,裙長到膝蓋下方。 這些病人貌似在自由活動,但喬朗發現了,有幾個護士坐在不遠處的涼亭里,一直在盯著他們,保證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立刻就能過來處理。 這讓他心頭沉重了幾分。 他想到了書湘,她也會像這樣被當個犯人看管起來嗎? 小洋樓內部比外觀更像所精神療養院,一進去,就是鋪天蓋地的白,墻壁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護士服是白的,病人穿的衣服也是白的。 帶路的護士又說,這樣有利于穩定病人的情緒,色彩太鮮艷容易引發某些想象力豐富的病人的妄想,白色意味著純潔,安定。 喬朗不這么認為,他只覺得冰冷、刺目。 遇到的病人更多了,越來越多的視線黏在喬朗身上,那些人打量他的眼神不像是看陌生人,而是看某個闖入他們世界的活物。 護士很盡職盡責,也許是被文芮和謝知屹提前叮囑過,帶他參觀了活動室、音樂治療室、沙盤室、食堂等地,介紹的事無巨細。 她說這里收容的重癥精神病患者比較少,大部分是罹患阿茲海默癥與其他因為各種原因記憶受損的病人,因此老年人比較多。 他們大部分都很溫和,不用擔心會被攻擊,偶爾有幾個情緒暴躁的,會被集中看管起來。 喬朗忍不住打斷她:“書湘在哪兒?” 護士小姐微微一笑:“別急,她在后面那棟樓,你跟我來?!?/br> 喬朗被她領著走出小洋樓后門,經過一條結滿葡萄藤的大理石長廊,終于來到后面一棟小樓,這里比前面更幽靜,也看不見病人,只有幾個護士偶爾走過,都聽不見腳步聲,這里的墻壁不再是刺目的白,而是刷成了淺綠色。 不知是不是冷氣打的太低,六月的天,一進去竟然有股森冷。 護士帶著他上了三樓,最后在一扇鐵欄桿門前停下。 門上掛了鎖。 喬朗指著門問:“她住這里?” 護士掏出鑰匙開鎖,一邊說:“不是常住,只有她控制不住自己時,才會過來住幾天?!?/br> 她貼心地沒有使用“關”這個字眼。 喬朗一下想起來她剛剛說的,這里的病人都很溫和,只有脾氣暴躁、表現出攻擊傾向的才會被強制看管起來。 看來書湘屬于其中一例。 門后是一條長廊,兩側都有房間,房門緊閉著,門上有探視窗口,可以容人看清里面的情況。 他跟在護士身后,一個個的房間看過去,里面的病人大多身形消瘦,面孔呆滯,還有一名穿著束縛衣的中年男子,那種衣服會將他的雙手交叉綁在肋骨處,以此來限制他的行動。 護士說,他是躁狂癥患者,有嚴重自殘傾向,必須這樣才行。 自殘。 喬朗想到書湘在他家地板上以頭搶地的模樣,他無法想象她也被這么捆著,像牲畜一樣,毫無尊嚴地躺在床上。 走到盡頭,護士指著右邊一扇門。 “就是這兒了?!?/br> 他抬眼向里望去,看到一個呆坐在床沿的小小身影,她注視著窗外,頭發亂蓬蓬的,一動不動。 那是書湘。 是的,只需要一個背影,他就認出那是書湘。 喬朗震驚地后退了半步。 即使他一路走來,做了無數心理建設,腦海里冒出許多大學時接觸過的精神疾病學名,抑郁癥、躁狂癥、雙相障礙、精神分裂,無論是哪一個,他想他都可以接受,不就是生病了么,他做好了準備。 可親眼見到的那一秒,那種心理上的沖擊還是無法描述的。 他發現他接受不了。 書湘呆呆地坐在那里,了無生氣,不再是他記憶里那個精靈一樣的女孩子,過去她總是那么的鮮活有趣,帶給人歡笑,她不該是現在這副了無生氣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