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根據彭朗的點撥,季長善迅速搜集印象派的發展歷史,但凡沾邊的畫家都掃了一眼,由于時間有限,最終背了幾幅花為主題的作品。 湊巧,石漸青今天走尋常路數,季長善瞧一眼紅粉牡丹就回憶起臨時突擊的知識:“不太懂畫兒。只是看見您這花兒,像看馬奈的牡丹瓶。一八六/四年那幅,畫了他熱那維耶花園里的牡丹。要是桌上擺支粉白牡丹,再落些花瓣兒,那就更像了?!?/br> 她連著兩晚到彭朗家借看畫冊,英文的通讀無礙,法文的需要他翻譯,兩人配合演戲,其實并不費勁兒。 石漸青的笑容凝滯半秒。 麻雀要飛上枝頭,可真卯足了勁兒下功夫。她的兒子實在單純,輕易就被這么一點兒招數蒙騙。 她臉上重有善意流動,心中念著要替兒子撕一撕小商人虛假的面具,“季小姐能不能跟我講講,你怎么看馬奈的作品?” 季長善統共看過五六張馬奈的畫,能有什么看法? 她鎮定自若,在記憶庫中飛速翻找專業評論,打算現場刪減重組,像模像樣地胡謅八扯。誰想嘴巴才開了一條縫隙,身邊的彭朗忽而把茶碗放得響了些。 他同母親說:“下回我帶小善來參加您的沙龍,今兒家庭聚會,咱們說說自家人的話?” 繼“老婆”之后,他又給取了個小名。 生平第一次聽旁人這么叫她,季長善多少有些不習慣。 她往彭朗臉上瞥了一眼,這人拉過她的左手,好似漫不經心,轉著藍寶石鴿子蛋玩兒了片刻。他的手被茶碗捂得十分暖,相稱之下,季長善感知自個兒的指尖微微涼。她想隨他怎么叫吧,反正都比“老婆”耐聽。 另一張沙發上,彭訴仁用瓷碗蓋子撇去水面茶葉,假借飲茶時蓋子遮鼻半掩目,悄然覷著小兩口的親昵之舉。 在得知季小姐存在之前,彭訴仁一直以為他的兒子醉心事業,無心女人。男人發展事業固然好,彭訴仁年輕時就曾立下毒誓:“無業不成家?!彼膬鹤酉袼?,短短幾年就把朗郁經營得風生水起,彭訴仁為農民的孫子驕傲,與此同時指望著彭朗早日將農民的姓氏傳承下去。 打從兒子過了二十七歲,彭訴仁就隔三差五邀請新朋舊友帶他們的適齡女兒到酒店餐廳聚會。九成女孩兒見過彭朗的臉孔和身材,都愿意給他第二次見面的機會。每吃一頓相親飯,彭訴仁就問兒子是否中意女方,彭朗從來都平靜著一雙桃花眼,輕描淡寫道:“上回沒給我聯系方式的女孩兒,我想跟她見一見?!?/br> 這孩子專挑對他沒興趣的喜歡,擺明了婚姻態度消極。 養育彭朗的二十九年中,父母說東,彭朗不提朝西,誰想快三十歲的人了倒突然叛逆起來。 彭訴仁不知拿這個兒子怎么辦才好,只能例行安排相親。 上周和絳城古玩世家的女兒見面,石漸青看中人家的出身,直說女孩兒的才情修養與她相投,絕非暴發戶拿錢堆出的俗人。 彭訴仁很反對石漸青把老布爾喬亞的思想掛在嘴邊,他理想中的兒媳婦應當勤勞樸素,最好祖上有農民的血統,如此一來,兒子訂婚結婚,彭氏才可發出充滿階級關懷的新聞稿。 眼下經營生意,誰不看重社會形象? 彭訴仁平??偨逃齼鹤与A級平等,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彭朗竟然先斬后奏,真要娶一位兩袖清風的妻子。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拿出幾百萬讓季小姐跟兒子分手實在不明智。 窮人的算盤打得叮當響,比起嫁入彭家,區區一筆分手費算得了什么?窮生jian計,萬一對方早防備著被拋棄,錄了這樣那樣的音頻視頻或者留存聊天記錄,將來東窗事發,無論彭氏的公關如何敏捷強大,依舊不敵季小姐一篇添油加醋的小作文配上種種鐵證。 近來此類事件頻發,彭訴仁有些生意場上的朋友不幸中招,紛紛倒在大眾的道德審判之下。他彭氏辛苦經營的社會形象,絕不可因此毀于一旦。 彭訴仁不怕計劃生變,重在如何利用當下的情況做出最優解。 他鄭重其事問兒子,季小姐是否是一生摯愛。 彭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前瞞著家里和她交往,就是怕二老不同意。如果您非讓我娶個門當戶對的,我只好剃頭出家了?!?/br> 這話聽著像玩笑,可是彭訴仁深知兒子從不開玩笑。 照目前彭氏的經營狀況,完全不需要靠聯姻過活,假如為了強扭一段婚姻痛失獨子,那么由誰來繼承彭家的姓氏與財產? 為了后繼有人,彭訴仁決定妥協。 只是經商多年,他習慣為萬物標價,婚姻無非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世上哪有穩賺不賠的買賣?把雞蛋放進不同的籃子或許可以弱化風險,但是正如他娶不了數位太太,他的兒子也不能。 彭訴仁于是請律師起草了一份婚前協議。 他把協議推向兒子,語重心長道:“季小姐要是真愛你,一定會在上面簽字。假如她不簽,你還是及時止損,她圖的只有錢?!?/br> 彭朗如期帶回簽好字的婚前協議,彭訴仁別無理由阻攔,只能認命。他問兒子打算什么時候公開婚訊,彭朗答:“她在遠方工作,和朗郁有競爭,還不方便跟外人透露好消息?!?/br> 娶了個平民姑娘,自然要合理宣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