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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二十年前,老張就給彭朗的父親當司機,今天受彭太太的指揮來打探一下小彭總和他太太的婚姻實況。 上周之前,誰也不知道小彭總在外面談了三年女朋友。彭總和彭太太希望兒子早日成家,午飯時喊小彭總到酒店餐廳,在飯桌上給他介紹相親對象。人家女孩兒和小彭總青梅竹馬,知書達禮,家世自然和彭家旗鼓相當,強強聯姻是雙方父母樂意看到的,聽說女方也鐘情于小彭總??墒羌壹矣斜倦y念的經,這小彭總非但不同意和人交往,還當眾宣布已有女友,打算近期領證結婚。 彭太太是搞藝術的文化人,飯局上沒有發作,回家的車里安靜愣了會兒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彭總大概不很生氣,單問兒子是哪家的女孩兒。小彭總沉默良久,答:“她父母應該幫不上您的生意?!迸砜傆谑潜刃∨砜傔€閉口不言。 老張看著后座上那位破壞彭家和睦的季小姐,心中充滿無產階級之間的憐憫與嘆息。只不過如果他的兒子要娶個外地窮閨女,老張會翻箱倒柜找出藤條子抽他丫的不孝子。 季長善對老張審視的目光毫無察覺,她正心無旁騖地研究杜凱發來的新方案。昨天的財務威脅十分奏效,這位市場部總監在上午的營銷組會上發揮出色,甚至要求繼續完善方案。 杜凱的強項在于挖掘客戶的潛在需求,而季長善負責銷售渠道的開發和運營,滿足需求。這回遠方新品上市,瞄準中高收入客戶群體,絳城區域的銷售策略其中之一是占領高端百貨商場。商場和大經銷商之間的關系千絲萬縷,產品進入商場,首先得借助經銷商之手。 絳城的咖啡豆經銷商屬紅果公司經營老道,年初他們放出消息,下季度有意簽訂新的咖啡品牌。狼多rou少,競品公司躍躍欲試。朗郁從前自主銷貨,今年預計擴張商業版圖,也打起由經銷商牽線搭橋的主意。他們的招商計劃里,紅果不可能缺席。 季長善用余光瞄著朗郁的老板,他倚著車座靠背,拿了本厚實的書擱在腿上慢慢翻。商場無夫妻,何況他們也不是真夫妻,季長善打著套話的主意,思量如何開口。 “在看什么書啊,彭……”她想稱呼彭總,又記起前面坐著老張,叫彭總似乎顯得生疏,干脆把“總”字咽了回去。 聞聲轉臉,彭朗將書的封面亮給季長善看。她目光掠過封面上的畫,一個戴太陽帽的女人穿白裙,站在一級臺階上,手扶大門口的白柱子朝遠處空洞地望。書名大概是個人名,季長善對藝術半分造詣也無,但她能看出這是本畫冊。 “愛德華·霍普,畫些苦悶的畫兒?!迸砝收Z氣平淡,像百無聊賴隨便看點什么。 季長善默默記下畫家的名字,打算回家做做功課,下次套話可以從繪畫切入。她嗯了一聲,問彭朗待會兒去不去公司。 提及朗郁,彭朗沉靜的眼波在季長善面孔上多留了片刻,“去,跟紅果的孫總談合作?!?/br> 彭朗的坦誠在季長善意料之外,她不由覺得對方在使用什么心理戰術,比如通過泰然自若的表象誤導對手,讓她相信朗郁跟紅果的合作木已成舟,以增加她方的心理壓力。 季長善保持鎮定,預備順著話題往下套朗郁的報價,然彭朗合上畫冊,遞給她一本文件夾,“別忘了周末回爸媽家吃飯,老婆?!?/br> 又是老婆。 季長善悄無聲息地忍耐,她決定今天晚上就跟彭朗談談稱呼問題。 她翻開文件夾,大體掃了眼內容,頭兩三頁是彭朗的個人簡歷,再往后是他父母的性格分析和興趣喜好。季長善瞥一眼彭朗,他坐直了些,從前座口袋中摸出一包濕紙巾。 紅燈遠遠亮著,老張正凝視后視鏡。 彭朗牽過季長善右手,輕緩地擦拭一抹紅印泥。 第4章 雜草 沒有人需要雜草。 在上小學一年級之前,季長善一直以為自己屬雜草。她的奶奶沒有教過她十二生肖,幼兒園的小朋友說自己屬這個屬那個,季長善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一個小朋友大概認為她笨得可憐,竟然連屬相都不知道,就大發慈悲地告訴她:“屬相嘛,你像什么就屬什么嘍?!?/br> 季長善只能想到奶奶經常掐著她的臉頰,斜眼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痹瓉硭菍俨莸?。她很納悶,怎么別的小朋友都屬小動物,就她屬草。因為他們都有mama嗎? 不對,她也有mama的。她mama長頭發紅嘴唇,笑起來很大聲,只不過奶奶還說:“你媽又生了個丫頭片子,不要你了。你沒有mama了?!?/br> 這段記憶分明過去了二十多年,但是總有那么一些時刻,它會毫無征兆地突然重映。 季長善回過神,從濕紙巾中抽回手指,“我自己來就可以?!?/br> 她拽過彭朗手里的濕巾,三下五除二蹭掉那抹紅印子。窗外建筑物飛速倒退,她偏臉去看,面孔的影子融進窗玻璃。路邊栽灌木叢,絳城的綠化十分美觀,一棵雜草也沒有。 沒有人需要雜草,自然不必為其遮風擋雨。季長善小時候沒怎么受過愛護,少見多怪,長大了也不習慣旁人的溫存體貼。 她跟老張說在前面路口放下她就可以,老張瞧著氣氛不對,眼珠子往彭朗臉上抻。小彭總發了話:“我們結婚的事兒,還不方便讓她同事知道?!?/br> 老張給彭家當了二十年司機,明白給有錢人干活兒最重要的就是少問為什么。他麻溜停車,季長善跟彭朗約好晚上見面的時間,拎著那份彭家資料下了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