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64節
一次下課前,弗蘭克斯問她:“紀,那個中國男孩是你的男友嗎?” “不是?!奔o箏皺眉。 但弗蘭克斯的話給她提了個醒,程醒對她實在太過于親密熱情了,每天跟著噓寒問暖,即使她不收,也堅持不懈地送禮物。在留學生圈子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默認他在追求她,而她遲早會答應。 仿佛他來倫敦,學業反而是次一等的一般。 紀箏開始有意無意的同程醒拉開距離,然而九月份,中國傳統七夕節的時候,紀箏被留學生圈子里的朋友騙到學校cao場,在看到圍著的一圈人時,心底有了不妙的猜測。 程醒用了很俗氣的求愛方式,擺滿蠟燭,抱著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深情款款對她表白。 周圍人都在起哄,嚷嚷著“在一起在一起”。 紀箏蹙眉,拒絕的話還沒張口,程醒拉著她的胳膊湊近,附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不要讓我在這么多人面前丟臉,求你?!?/br> 說完,他退出,用一種深情且蘊含懇求的目光看著她。 紀箏愣了一下,啞然,垂眸接下了那束花。 待到人群散開,二人獨自走到橋邊時,紀箏停步,認真看著他說:“很抱歉——” 她的話沒說完,被程醒打斷:“為什么?” “為什么?”他說:“紀箏,周司惟沒有追過來的勇氣,我有,我到底哪里不如他?!?/br> 那時紀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猝不及防心口一痛,神色也冷下來,淡淡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為什么?!?/br> “那弗蘭克斯呢?”程醒的聲音微諷:“你喜歡他?他也不見得比得上周司惟吧?!?/br> 紀箏轉身的腳步一頓,微微有些喘不過氣來。 回到房子里,紀箏發覺自己的生理期不幸而至,她到半夜腹中絞痛,睡不著坐起來拉開窗簾。 一輪明黃的月亮掛在空中,好似很近。明明是夏天,她卻手腳冰涼,疼得冷汗直流。 忽然想起初次和周司惟有交集的那個元旦,她也是痛經,靠在轟趴館外,然后,收到了他點來的蜂蜜柚子茶。 可是倫敦深夜叫不了外送,也沒人會像他那樣注意到細枝末節,注意到她白天時就有些不適。 如果周司惟在,他是見不得她受任何苦的。曾經在一起不久后的某天,因為換季溫差大她又貪涼,不幸發燒了幾天,上課都是昏昏沉沉的。 那幾天,每一節課周司惟都陪著她上,讓她靠在他肩上,指腹心疼地摩挲她因為發燒微紅的眼角。 她食欲不振,周司惟去排了幾個小時的隊,買她最愛喝的椰子味奶茶。 紀箏在校醫務室里打點滴,被抱在溫暖的懷抱里,她在半夢半醒間睜眼,看見周司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有心疼,和另一種隱忍的,難言的情緒,盯著她手背上的細細針頭,唇抿成一條直線。 仿佛,想換他自己,來承受這份折磨一般。 紀箏忍著刀絞般的疼痛把脖子上一直戴著的,周司惟從前送她的那條項鏈摘下來,拆下戒指,戴到食指上。 而后披上外套,獨自出門去買止痛藥。 從前她看奇葩說,里面有一段發言叫人印象深刻,年輕穩重的女生說:“生活教會了你一些曾經以為做不到的事情??墒怯幸惶?,從超市提著塑料袋出來,看到漫天飄下的落葉,終于忍不住想,為什么要在最好的年紀離開那個人?!?/br> 是啊,為什么呢,紀箏在這一刻,忽然失神地想,如果她再勇敢一點,再簡直一下,不那么懦弱逃避,情況會不會沒有這么遭。 可是成嘉嘉和男友的撕破臉又如此血淋淋擺在眼前,她不想和周司惟走到那一步,走到互相怨恨的時候。 與其走向注定悲哀的結局,不如放手,互相成全。 回憶是凌遲人的鈍刀,叫人無法控制地一遍遍自虐。 人生這條路,怎么選,都會有遺憾。 - 在倫敦生活的第三個新年,紀箏仍舊沒有回國,紀城譽和葉梅帶著紀辰飛過來,陪她在倫敦過了一個新年。 手機丟了之后,她幾乎喪失了所有朋友的聯系方式,互聯網一日比一日發達,人們抱怨朋友之間再沒有那種想念的距離感,可她卻找不回任何一個。 紀城譽和葉梅走的那天倫敦大雨,弗蘭克斯開車幫她把家人送到機場,在她望著玻璃失神時,在身后輕聲說:“不要太難過,你還有我?!?/br> 相識一年半載,這是弗蘭克斯第一次對她說出這樣逾矩的話。 一開始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但他的溫和克制有禮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念頭,讓她誤以為那是英國人對待朋友的紳士風度。 紀箏回頭,對上弗蘭克斯海藍色的眸,遲疑了一下:“抱歉……” “你不必說抱歉,”他仍然是溫雅的口氣:“紀,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個人,不要完全的拒絕我,給我一個陪著你的機會。等你能放下他的時候,我們再談別的事好嗎?” 這樣的謙遜退讓,讓紀箏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她在很多時候,也會有片刻的恍惚。弗蘭克斯的為人性格,幾乎是完美符合她年少對男友幻想。溫和有禮,從容體貼,讓人如沐春風一般。 連大衣上噴灑的香水,都是溫暖的木質香,醇厚悠長,在冬天和他并排行走也不會覺得冷。 可她還是在很多個時刻,懷念另一種氣息,清冷的味道,像積雨的云,不化的雪,夜間沉涼的露水。 第三年末的時候,紀箏從學校畢業,一同畢業的還有好幾個結交的留學生朋友,他們在房子里開了慶祝的party,徹夜通宵的狂歡。 紀箏在這種迷醉的氛圍里,眉眼也染上笑意,跟著喝一些葡萄酒。 其中與她最要好的一個帝都女孩子,叫葉璃,比她晚半年來倫敦,也租住在懷聿的房子里,喝得醉醺醺的靠到她肩上,闔著眼一言不發。 客廳的音樂開到最大聲,燈火通明一整晚,直到壁爐的火光將盡。 后半夜,紀箏和葉璃窩在沙發上,共同在吵鬧聲中安靜看完了一部電影,結尾分別許久的戀人在紐約的帝國大夏重逢。 電影播完,天色已明,紀箏揉著眼,邀請葉璃一起出去吃早餐,呼吸新鮮的空氣。 她們在街邊隨便尋了一家brunch店,點了焦香的手工面包配shakshuka,一些培根,咖啡的熱氣在清晨氤氳。 這家店店面并不大,客人不多,老板也很隨意,將食物端上來之后就在柜臺后面看早間經濟新聞。 “新一代互聯網神話已經出現,風行科技第一輪估值即將揭露,預測將近千億……” 紀箏端著杯子的手一滯,側頭看過去,不大的電視機上,主持人旁邊放著新聞相關的圖片。 熟悉的,又陌生的,記憶深處的面容,在一個普通的清晨,冷不丁出現在她面前。 她呆呆地盯了半天,最后在葉璃的聲音回過神來。 葉璃是一個漂亮得叫人心驚的女孩子,纖美精致,不大像帝都長大的,眉宇間仿佛攏著江南的煙雨蒙蒙。 “你怎么了?” 紀箏搖搖頭。 葉璃笑,宿醉之后神色仍然清明:“你是想起什么人了嗎?” 和她實在不需要太多遮掩,紀箏喝了一口咖啡:“是?!?/br> 吃完早餐和葉璃分別后,紀箏從報刊亭買了一份經濟報紙。 日光逐漸升起,街上車水馬龍,她仔仔細細讀完報紙,又打開手機登錄國內的社交媒體。 小道媒體們比起經濟,更熱衷于編造緋聞逸事,發出的照片里一男一女,男人身姿清峻,旁邊和他共同接受采訪的女子漂亮得體,眾家標題皆稱:【相互扶持起家的金童玉女】 各種偷拍的照片里,他身邊總有她的身影。 合上手機,紀箏緩緩呼出一口氣。 生活從來都不是電影,日子在推著人往前走,沒人會一直停在原地。 她坐在路邊長椅,一輛車停在她面前,弗蘭克斯下來,吃驚道:“紀,你怎么會自己在這兒?” 他半蹲下來,用手背碰碰她的額頭:“你是發燒了嗎?” 紀箏抬起黑漆漆的睫毛,看著他,半晌,眼眶開始發紅。 弗蘭克斯愣了一下,一時慌神,連忙驅車帶她去了醫院。 紀箏初到英國時水土不服,每日食欲不振,吃了又吐,但也遠沒有這回的病來得嚴重。 她連日高燒不退,一直昏昏沉沉躺著,除了水什么都吃不下。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用水拂開她的額發,想吻她的額頭。 她抓住那人的手,眼角掉下一滴淚,張口差點囈語出那個名字,卻在看到眼前人時戛然而止。 “紀,”弗蘭克斯看到她醒來一副怔怔的樣子,隔著被子抱住她。喜悅道:“你終于醒了?!?/br> 這場病纏纏綿綿,拖了大半個月才好,紀箏整個人瘦了一圈,稱量體重的時候發現掉了十斤。 弗蘭克斯嚴肅告訴她:“你這是營養不良?!?/br> 她糾正:“我這是纖細苗條?!?/br> “英國并不以瘦為美,”他說:“你務必得好好吃飯?!?/br> 病好后,紀箏在倫敦一家翻譯司工作,她早在畢業之前,就收到了offer,念及一時半會兒無法回國,便應答了下來。 那段時間,弗蘭克斯抽空常常帶她去吃各種美食,尋遍倫敦的中餐館。 她常去的家對面一家咖啡店的老板在她再次踏足后,關心詢問了幾句。 紀箏幾乎每日早晨路經都會從這買一杯咖啡,老板人很好,經常在咖啡之外附贈幾塊小曲奇。 因此,她笑著解釋說是生病了這段時間才沒來。 那兩年全球大流感來勢洶洶,紀箏從前因為學業無法回國,如今卻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夏天到來的時候,流感稍有緩解,弗蘭克斯帶她去劇院看戲放松心情,原本訂的是歌劇魅影的票,然而紀箏在劇院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當年上學時候筆譯課的老師,她曾把自己寫的話劇在課堂上放出來,紀箏很喜歡里面的一首詩,還摘抄在了手機里,只是后來也找不到了。 再見才得知,老師前兩年就辭職了,專心研究話劇劇本,和自己的伙伴們全世界各地巡演。 紀箏很敬佩她,和弗蘭克斯坐進劇場,完整看完了那一場話劇。 “如果有一天,你對我的愛漸漸逝去, 如果接著,你將我遺忘, 如果某一刻,你的記憶深處,再也沒有我的碎片存在, 我仍然會愛著你,我親愛的愛人, 我的愛不會消失,即便掩埋,也將破土而生。 即便我再度看到黑暗的降臨,你仍然是天邊不落的虹, 明亮的光與我今生相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