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62節
“你知道周司惟最近為什么這么忙嗎?”衛昔輕聲問。 紀箏蹙眉。 衛昔搖了搖頭:“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了,中秋的時候你受傷,我們本來在帝都談一個合作,眼看著就要成功了,他在最后關頭一言不發走了,我們所有人都差點急瘋了?!?/br> 紀箏怔神片刻,想起那晚一通接一通的電話。 “我和路子霖趕回來才知道他是因為你,錯失了大好的良機,如今他要為了彌補這個錯誤,付出較之前十倍的工作量?!?/br> 衛昔放下手中的杯子,抬頭凝視她:“紀箏,人不能這么自私?!?/br> 店內放著陳奕迅的《紅玫瑰》,剛好唱到那一句“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br> 衛昔的神色淡淡:“紀箏,你要出國了,周司惟想必還不知道吧。你是想讓他放棄大好的未來和你一起去呢?還是要自私地讓他等你呢?” “又或者,你覺得他會怎么選?” 他會怎么選? 紀箏不能確定,但她知道的是,自己不知道怎么選。 兩條路看過來,無論哪一條,都是自私地只考慮自己。 紀城譽跟她說:自由與夢想要凌駕于人生的一切選擇之上。既然如此,憑什么要周司惟為了她的人生和夢想做妥協呢? 這不公平,她不能這么做。 何況…… 紀箏抬頭看眼前的女子,衛昔生著一副精致清冷的容貌,性格溫和從容,穿衣服也是偏向氣質和簡約掛,看起來和周司惟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是朋友,是并肩作戰的伙伴,未必有一天,不能是愛人。 不像她,敏感又嬌氣,只會給周司惟添麻煩。 紀箏忽然覺得有一絲喘不過氣來,心頭像被一只手緊緊扼住。 這頓飯無法再吃下去,她半分胃口也沒有,笑意都勉強不出來,沒有見到周司惟的面就落荒而逃。 她原本準備回寢室的,半路上,陳姨打電話叫她回家。 葉梅去學校了,紀城譽難得空閑一天在家,在和林清川喝茶。 上等的普洱,茶湯飄香,空著一個杯子和位子,明顯是為她準備的。 紀箏臉色蒼白的樣子太過明顯,林清川皺眉,喊她過來:“小箏,你怎么了?” “我沒事,”紀箏搖搖頭:“爸,你找我干嘛?” “落落,”紀城譽招招手:“過來?!?/br> 紀箏打起精神,走過去:“爸,有什么事?” “先坐?!绷智宕ò炎郎献舨璧奶瘘c往她那邊推了推,拎起茶壺往她面前杯子添茶。 “我和你媽還有清川聊過了,”紀城譽說:“既然決定要去留學,也不必申請你們學校交換生的名額去洛杉磯了,去倫敦的學校吧,我已經替你申請了,offer過段時間就會下來?!?/br> “爸!”紀箏驚愕,猛然抬頭:“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br> “你既然想去,爸爸自然會為你打點好,怎么會讓我女兒cao心這件事?!奔o城譽揉揉她的頭:“你學校那邊也不用管了,你們副校長是你mama的大學同學,手續都會辦好的?!?/br> “那你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說?”紀箏一時震驚。 “現在說也是一樣的?!奔o城譽道:“結果下來再和你說也省得你為這件事擔心?!?/br> 林清川點點頭:“小箏,我朋友在倫敦久居,他的房子有空間,已經為你打點好,住那很安全,離學校也近?!?/br> 紀箏簡直不敢置信,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所有的路已經安排的明明白白,她昨天還在為選擇憂慮,現下卻是壓根沒有選擇的機會。 “爸,”她艱澀開口:“太快了……我……” “想去就不要拖延了,”紀城譽說:“最寶貴的時間就那么幾年,你清川哥會送你去倫敦的,機票已經訂好了,offer下來就走?!?/br> 紀箏眉頭緊皺,手攥成一團。 林清川接到電話,先行告辭,一時只剩下父女二人,紀城譽淺淺不悅:“落落,你從小到大都聽話,這次爸爸mama花了這么大心力,你不要告訴爸爸你真的要放棄?!?/br> “不是,”紀箏不知怎么說,思緒糊成漿糊般的一團:“爸爸,你起碼要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 紀城譽摸了摸女兒的頭頂:“落落,聽爸爸的話就好了,爸爸mama怎么會害你呢,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聽話?!?/br> 是,沒錯,她從小到大都聽話,每一步都按著葉梅和紀城譽設置好的路走來。 紀箏沉默下來,頭腦很亂,聽著紀城譽囑咐的很多話。 天氣略微陰沉了下來,這段時日的天氣都不太好,不多時,便有細細雨絲從空中飄落。 晚飯時分,紀城譽不在,出去了一趟,紀箏在家里待得心煩意亂,索性回了學校。 剛到寢室,她接到了周司惟的電話。 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陡然亮起的時候,紀箏嚇了一跳,按下接聽鍵緊張地吞咽口水。 電話接通,周司惟沒有出聲,周圍只有風聲簌簌。 紀箏心陡然沉到谷底,仿佛有什么預感一樣。果然,幾秒后,周司惟淡淡開口:“你沒有什么要跟我說的事嗎?!?/br>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嗓音靜得叫人心慌。 “我……”她指甲淺淺嵌進指腹。 “紀箏,”他說:“下來?!?/br> 紀箏握緊手機,猛然起身,跑到陽臺。 夜色沉靄,有幾縷雨絲飄著,周日學校人煙稀少,顯得有幾分冷清。 周司惟沒有撐傘,站在雨中,整個人的冷清氣質幾乎和樹下暗影融為一體,他抬頭,目光穿過淡淡雨霧落到她身上。 紀箏睫毛顫了下,多拿了一把傘下樓去。 她心臟沉沉,心底仿佛抗拒著什么,不愿去面對,然而周司惟淋在雨中,她不由得加快腳步。 剛走到門口,路邊有個人先她一步把傘擋到周司惟頭頂。 是衛昔,她走得也很急,頭發微亂,踮腳嗔道:“你出來怎么不帶傘呀?” 紀箏停住腳步,垂下的那只手緊緊握住傘,指骨發白。 在衛昔身后走來的是鄭鶴揚他們,顯然是來找周司惟的。 周司惟動也沒動,黑眸一寸不挪盯著她。 紀箏的腳像被黏住一樣。 “你們先回去吧?!敝芩疚┥ひ艉軟觯骸拔疫€有事?!?/br> 他神情真正冷下來的時候,無人敢抗拒,幾人交換了眼神,應了一聲離開。 衛昔要把傘留給他,然而周司惟沒有伸出手接的意思,僵持幾秒后,鄭鶴揚對著衛昔搖了搖頭,將她拉走。 紀箏心口喘不過氣的難受。 還剩三級臺階,她走得很慢,周司惟的肩上落下幾片被雨打落的黃葉。 紀箏在距離他十幾厘米的地方停下,抬手費力把傘遮到他頭頂,雨水成簾橫亙外。 他將傘接過來。 無聲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和周司惟從來沒有過這樣相對無言的時刻,他周身氣壓極淡,卻又好像很低。 她先出聲,低低的:“你知道了……” “是,”周司惟慢慢地說:“你要出國,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br> “紀箏,”他說:“你沒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紀箏低頭,那股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再次漫上心頭。 她還能說什么,說她本想和他說的,甚至于動了放棄的念頭嗎? 還是,說自己因為衛昔而生出的那些不明不白的小心思。 衛昔接起的電話,為他披的衣服,說的那些話,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告訴她。 他們才是同行人。 衛昔比她先認識他,所以方才,也是衛昔先一步。 他們才該攜手,從微時走至天光。 紀箏低下頭,強忍住眼眶里涌出的酸澀。 更甚者,她什么都決定不了,所有的搖擺不定都在紀城譽風輕云淡的安排下作廢。 她連拒絕,決定自己人生的勇氣都沒有。 一陣冷寂的悄然無言后,秋夜的涼夾雜風聲呼嘯,兩邊樹影蕭索,黃葉飄落。 細細雨絲從空中落下,周司惟回想起半小時前,見到的那個溫和儒雅的男人。 男人的樣子比起當年第一次見,并沒有多少改變,可能他變化太大,男人并沒有認出他。 “你是落落的男朋友吧?!奔o城譽說話溫和客氣:“我是她爸爸?!?/br> 如何說林清川的溫和是面具,撕開薄薄一層,是掩蓋不住的盛氣凌人,那眼前的人,完全不會叫人覺出半分不適,待人平等。 說出的話也委婉客氣,繞了很多個彎彎繞繞,最終都是一個意思。 “落落這孩子從小就心軟,心性單純沒見過社會,我們做父母的,自然得為她打算好?!?/br> “她要出國留學了,過段就走,我和落落mama都覺得,你們不太合適,這孩子也不知道幾年能回來,就別讓她耽誤你了?!?/br> …… 面對林清川,周司惟可以不在乎,可是那是她的父親,話里話外,都是說心疼女兒,讓他放手。 紀城譽說,不想讓她耽誤他。 其實真正的意思,該是他耽誤了她。 他的奢求,終究只是奢求。 周司惟指腹按在食指冰涼的戒指上,那下面著,覆蓋著從不示人的刺青。 橫l,纏成一圈黑色痕跡,包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