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第28節
“趙玉娟!”男人怒吼道,“你是死人哪!” 女服務生只能上前,她保持了一點安全距離,壓低了聲音道:“你還是走吧,就當做做好事了,行嗎?” 張向陽看了女孩一眼。 她也叫玉娟。 “向陽,媽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就像你爸一樣,做個好人就行?!?/br> 做做好事吧。 張向陽別開了眼。 應該差不多了。 他俯下身拉過了行李箱,把包背好,被子扛上肩,菜籽油掛在手腕托起地上的小綠蘿,他輕聲道:“同性戀不犯法,也不丟人?!?/br> 女服務生替他推開了門,錯身的瞬間,她小聲道:“有病就去治吧,別亂跑了?!?/br> 她是出自善意的提醒,她想這個人斯斯文文的,說不定只是倒霉,剛查出來,他自己都不知道,也還是有點可憐的。 張向陽怔住,“什么?” “疾控中心都打電話來了,”女孩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你染上了,陽性?!?/br> 張向陽又是惶然,他望進女孩眼底的恐懼,心中數種情緒涌過,最終,他很溫和道:“我沒病,謝謝你,別擔心?!?/br> 玻璃門關上了。 張向陽不知道女孩信沒信,他又看了一眼玻璃門,里頭已經在打掃收拾,中年男人抬頭看見他,沖他揚了揚拳頭,張向陽默默轉過了身,街道映入視線時,張向陽的目光頓住了。 街畔霓虹俗艷,陳洲正站在車旁,靜靜地注視著他。 張向陽的大腦一瞬變得空白,扛舉著被子的手臂發起了抖,嘴唇也隨之張開。 他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這樣茫然地像突然斷了電一樣看著對街的人。 一輛貨卡轟隆隆地駛過,震得整條街都好像在跟著顫動。 深色的車身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里,對街的人已經邁開了腳步,穿越街道向他走來。 張向陽呆呆地看著,直到人走到他跟前,才手忙腳亂地想起來解釋,“陳、陳工,這家沒房間了,住不下了,我換一家……” 陳洲的目光落在了那盆小綠蘿上。 綠蘿被小心地捧在了手心,捧著它的那雙手,手腕上掛著半桶油,被勒得通紅。 陳洲伸了手,將那盆小綠蘿轉移到自己掌心,摘下了手腕上懸掛著的半桶油,他腦海里已經下意識地有了應答的話——行,那走吧,我送你去附近的旅館。 把人送到地方就得走,別去追問哪來的行李,他今晚已經很反常了,吃頓飯送個人回家,送到現在,還沒送安心。 陳洲抬起臉,眼瞳里映出張向陽的身影,張向陽正對他露出那種職場上用來勉強應付的笑容。 情況可能很不好,但他依然在努力微笑。 陳洲也對他笑了笑,面上平靜,靈魂卻略顯狼狽。 夜晚這樣黑,心動又那么難。 就隨性一次吧。 “走吧,去我那兒?!?/br> 第22章 后備箱打開,陳洲把行李箱先塞了進去,手里的油卡到球拍的縫隙里放穩,回頭對張向陽道:“被子?!?/br> 張向陽人還是懵的。 陳洲拖了他的行李就走,張向陽呆了一會兒才跟了上去。 現在還是沒搞清楚狀況。 他看了一眼后備箱,又遲疑地看了一眼陳洲,“陳工……” “被子?!?/br> 陳洲伸了手,語氣很淡,不容拒絕。 張向陽把被子遞了過去。 后備箱“嘭”的一聲蓋上,張向陽背著包,雙手扯了下包帶,“陳工,去哪兒?” “我那兒?!?/br> 張向陽心想原來剛才他不是幻聽。 前段時間,張向陽還總從陳洲身上去找現實感,今天卻是兩次懷疑是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去你那兒?” “嗯?!?/br> 張向陽掌心摩挲了下肩帶,心里慌得像長了草,他再次看向陳洲,沒說話,眼睛已經表達了他的意思——為什么呢? “上車吧,”陳洲單手拿著綠蘿,“很晚了,我明天有早會?!?/br> 答非所問的回應,卻是讓張向陽不由自主地動了腳步。 陳洲說話的語氣令他回想起了在陳洲手底下實習的日子。 陳洲說一,沒人說二。 “照陳工的話去做不會有錯”幾乎成了那段時間張向陽的金科玉律。 上了車,陳洲把綠蘿遞給他,“包放后面,綠蘿你拿著?!?/br> 面對這種發號施令的安排,張向陽都很聽話地照做了,他系好安全帶,把綠蘿放在膝蓋,又看了陳洲一眼。 陳洲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任何情緒。 上高速的時候,陳洲趁著拐彎,余光掃向了身側——張向陽睡著了。 他睡得很沉,雙眼輕閉著,睡臉很平靜,像是沒有一點心事。 陳洲不知道張向陽這段時間具體經歷了什么,但從張向陽在旅館門口拖著行李的狼狽模樣,大概也能猜到一點。 兩個人應該是鬧得很兇。 關系好的時候,蜜里調油地同居,鬧掰了,就把人趕走。 在公司里,他也聽說過張向陽有個感情很好的同居女友,據說是大學同學,談了很久。 當時陳洲一聽就覺得這是張向陽用來掩飾性向的謊言。 陳洲心想:看來出色的謊言一般都有一定的真實成分。 陳洲回憶了樓下驚鴻一瞥的那張臉,他掃了一眼后視鏡里的自己,在心里很客觀地作了對比。 結論是:他沒法客觀。 他發自內心地覺得——那是個傻逼。 好聚好散,分個手恨不得斷人生路,這種好走極端的人,張向陽到底是怎么招上的? 陳洲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人。 算了。 被狗惦記上難道還怪rou太香?沒那個道理。 張向陽睡醒的時候,陳洲恰好在停車,張向陽睜開眼睛看到車窗前陌生的景象,一時又有點犯迷糊,這段時間他總是渾渾噩噩,時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好不容易精神振奮一點了,卻是又快要被打回原形。 “醒了?” 張向陽機械地扭過臉,陳洲正在解安全帶,“下車吧?!?/br> 等車門關上后,張向陽才對著空氣“哦”了一聲,他連忙也解了安全帶下車,慌慌張張地差點把綠蘿都給摔了。 陳洲住的顯然是個很高檔的小區,張向陽從光滑如鏡沒有一張小廣告的電梯就看得出來。 張向陽手里拎著舊被子,臉上不禁有點發燒。 那大半桶菜籽油被陳洲拎在了手里。 關于行李的分配,張向陽下車慢了,沒插上手,除了手里抱著的綠蘿,后備箱里的東西陳洲已經全提上了,行李箱的拉桿和油桶上的掛環擠在一塊,嵌在陳洲的手心。 張向陽沖上去,搶下了陳洲左手提的被子,陳洲沒跟他爭,空出手拉下了后備箱,“嘭”的一聲,一錘定音,帶著張向陽往電梯走。 電梯飛快上行,眨眼之間,“?!钡囊宦曇呀浀搅耸鶚?。 陳洲走出電梯,張向陽在電梯里又停了一會兒才跟上。 心里的草又長起來了,在他胸膛里不斷亂竄。 陳洲推開了門,“進來吧?!?/br> 張向陽站在門口沒動。 他想:這實在沒道理啊。 本城少說也有幾百家旅館,就算被那一家趕出來了,他換一家就是了,總是有地方落腳的。 他累糊涂了,這樣冒冒失失地跑到人家里來,陳洲好心,他不能順著桿沒完沒了地攀著人啊。 “陳工,我……我還是附近找個旅館住吧?!?/br> 陳洲回過臉,張向陽站在門口,一臉的為難。 陳洲心想:這人就是這樣,對誰都愿意體貼照顧,唯獨對自己最苛刻,仿佛只要一點小小的善意就能把他壓垮。 “進來?!?/br> 陳洲刻意肅了臉。 門外的人一聽他語氣沉沉,背都直了,雖然還沒說服自己,腳步卻還是邁了進來。 “陳工,我……今天只是個意外……我……” 張向陽覺得很羞愧,他現在腦子太僵了,嘴里說不出圓滿的謊,搞得場面這么尷尬。 “有什么事,明天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