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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外室美人 第8節

    將齊腰裙束起,上襦的這點不合身,旁人難以察覺,然而穿在身上,瞞不過自己。

    細腰闊裾,花籠裙的那層外罩羅紗,輕無分量,細薄得仿佛林間一場晨霧。雀鳥生動,若聞啁啾。

    半透明的質地下,浮光錦漾著粼粼的光,被縹緲薄霧濾得柔和,只朦朧一層光暈。

    可惜這曳地的裙擺,亦過長了兩分。

    江音晚唇角依然彎著無瑕的弧度,努力不去想,這樣的華美,本是屬于誰的衣裙?

    那個女子,比她高一些,骨架更成熟,有著同樣盈盈一握的腰,上圍卻更腴潤。穿了這身衣裙,是云端煙里的神妃仙子,還是攝魂奪魄的驚鴻艷影?

    江音晚早該料到的,世人眼中薄情寡性、不近女色的太子裴策,既然能藏一個她,自然也能藏別人。

    指尖輕撫裙上精致的曙紅朱雀繡紋,那朱紅的繡線,艷艷如血。是救她于水火也罷,乘她之危威逼利誘也罷,終歸不過,是他掌中隨手賞玩的雀鳥。

    雀鳥之一。

    這幾日境遇的差別,何嘗不是一種敲打,教她認清自己的處境,認清唯一可依附的人。

    浮光繡錦的瀲瀲柔光,漸作迷蒙的一團,漫漶在淚霧里。而唇畔的弧度,仍是分毫不變。

    宮中,昭慶殿。

    皇后趙氏,雖非太子生母,卻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她邀太子小坐,關懷問詢,合情合理。

    掐絲琺瑯鶴足螭耳爐上,椒蘭煙斜霧橫,散到軒敞宮室,只鼻尖淡淡隱香。

    皇后身著端麗的宮裝,坐在楠木嵌螺鈿云鳳紋的高座上。已至四十的年歲,縱使宮中女子素來保養得宜,她身處高位,cao勞之事不少,終究難抵色衰,眼角已見細紋。

    然而她并不刻意掩飾歲月痕跡,反而使自己看上去更持重端方。

    脂粉薄薄,云鬢高髻莊麗厚雅,除斜簪一支鸞鳳金步搖外,珠玉寥寥,唯耳垂一對翡翠耳墜,濃綠欲滴,端的是雍容華貴,內斂不張。

    皇后嘴角含著雍雅的笑,語調和煦如春風,殷殷問詢裴策這段時日的身體、起居、飲食。

    裴策坐于下首,清謖挺拔,仍穿著常朝公服。遠游冠與革帶金鉤褵,襯出他氣度里的峻嚴,與這幅家常閑話、慈母關切的圖景,有些許的不協調。

    不過他的薄唇也勾著笑意,一一回答皇后的問詢,話雖不多,至少場面不曾冷下。只是這笑意達眼底幾分,便不好說。

    幾番問答畢,皇后笑著道:“難得見懷瑾一面,只顧著關切,竟忘了上茶。說了這么多,也該渴了。本宮這兒新得的廬山云霧,你可得好好嘗嘗?!?/br>
    懷瑾,是裴策的字。裴策亦淡笑:“那便謝母后款待?!?/br>
    片刻后,茶至,卻不是先聞茶香,而是脂粉香氣,細細襲來。他方知皇后今日真正用意。

    第10章 茶   皇后

    叫不出名字的香風里,身量窈窕的佳人款步而來。雙手捧著天青色琺瑯釉的盞托,托上同色杯盞,盛著晾到恰好的茶。

    佳人盈盈走到裴策面前,將茶盞放在他手邊的紫檀雕漆小幾上,狀若無意地抬頭,露出明眸善睞,雪膚桃面。

    她的目光在裴策清俊玉面上停留僅一瞬,很快移開,頭也重新低下,桃頰卻更粉潤了幾分。

    可惜如此不勝嬌羞的情態,未能得裴策一眼。

    還是皇后出聲道:“這是本宮的堂侄女,中書侍郎之女,名喚趙霂知。霂知,還不快見過太子?”

    趙霂知仿佛乍然回神,往后略撤一步,屈膝下拜:“臣女見過太子?!斌w態柔曲,音若鶯啼。

    裴策終于將目光投向她,卻只是極尋常的一瞥,淡道一句“免禮”,同接受任何一名臣工、宮人禮見一般無二。

    皇后坐在上首,仍端華含笑,問他:“懷瑾覺得如何?”

    皇后之意,已然再明顯不過,是要為他牽線。

    不過這樣的引薦,絕不是相看太子妃的章程。以中書侍郎嫡女的身份,也不夠格被冊立為太子妃,至多是良娣、良媛之流。

    裴策卻只不疾不徐捧起杯盞,淺啜一口,道:“茶是不錯?!?/br>
    茶是不錯,則人不可。畢竟事關女兒名節,許多話不可明言,說到這一步,也就彼此心領神會了。

    皇后淺笑點頭,不動聲色給趙霂知使了個眼色,示意退下。后者卻恍若未覺,竟自顧自接過了太子的話頭。

    “稟太子,此茶乃雪水烹煮。是臣女在初雪之日,特意采集,以此烹茶,香凜清冽?!?/br>
    說著,她悄悄去打量裴策的神色,卻見他俊潤面容上,還是那似有若無的笑,垂目睨著茶,漫不經心“嗯”了一聲,看不出什么情緒。

    趙霂知心里打著鼓,還欲再言?;屎髤s出聲,移開了話題:“霂知說得正是。不過初雪之后,這幾日猶冷,懷瑾要及時添衣,莫以為年輕氣壯,便要逞強?!?/br>
    趙霂知望著典雅雍和的堂姑母,心里著急地想,這句話之后,正好可以提到,太子身邊正缺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料。

    然而皇后卻僅這一句為止,又不著痕跡地將話引到了大雪后多地受災,圣心甚憂,賑災耗資巨費,她欲在后宮推行節儉,為圣上分憂云云。

    裴策自然稱贊皇后德行,說了幾句“乃萬民之?!钡膱雒嬖?。

    二人竟就這樣將趙霂知這節徹底揭過,晾她一人在側,徒生尷尬。

    趙霂知頗有些委屈地看向皇后?;屎笫疽馍磉叺氖胺脊霉米叩剿磉?,輕聲遞給她一個臺階:“趙姑娘不是與大公主約了一道游御花園么?眼下時辰也差不多了,您不如去梳洗打扮一番,別叫大公主久等?!?/br>
    趙霂知總算不至于沒眼色到說出“我并未與大公主相約”,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那杯她采了初雪烹煮的廬山云霧,裴策只飲了最初的一口,便不再碰。

    采初雪煮茶,這樣的風雅心思,并不獨有。他卻唯獨記得一人,曾在紛亂時光的彼端,于每年冬季的第一場雪后,為他奉上這樣一杯親手煮的茶。

    廬山云霧入喉,卻無分毫滋味。稀罕的從不是雪水,而是泡茶的人。

    如今,那個人重又在他的私邸。雖今冬的這一杯茶,他已錯過,他們卻還有足夠長的以后。

    歲月剖心噬骨,亦可囚心化骨,足夠他,重新將那人,完完整整占據。笑也只為他,淚也只為他。

    這樣想著,唇角的笑也漸顯真切。他竟生出了幾分少年人的急切,想要快些見到她。

    后來皇后又說了什么,他只憑這么多年在深宮朝野周旋的本能應對。誰也看不出來,此刻坐在下首、矜雅得宜的太子,心思已全然不在此處了。

    一盞茶后,皇后終于稱乏,裴策不緊不慢,從容起身,溫和有禮地告退?;屎簏c頭,淺笑著目送那道雋拔背影走遠。

    直到那背影不見,拾芳姑姑親手收拾了杯盞,看著杯盞狀若無意地冒出一句:“這樣的做派,哪里有半點大家閨秀的自持?難怪人看不上?!?/br>
    皇后微斂了笑意,輕責道:“不可嚼舌?!?/br>
    拾芳道:“奴婢只是擔心,娘娘攔著不讓她繼續自討沒趣,本是好意,她卻未必能領這份情?!?/br>
    或許旁人看來,皇后主動示意趙霂知退下,已是打消了引薦的心思。實則今日的情形下,點到為止,日后方可徐徐圖之。

    皇后如同每一個為小輩cao心的長者那樣,帶著一點無奈卻縱容的笑意,嘆道:“還需你去勸慰那丫頭一番,教她莫要著急。本宮是她的堂姑母,知曉她的心意,哪能不為她打算呢?”

    拾芳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就沒見過那樣不靈光的人,還一心想著揀高枝……”

    皇后恍若未聞,仍是雍和淡笑。

    “高枝”說的是東宮,卻也無意間貶了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裴篤。畢竟族中起初把這個堂侄女送來,是存了讓她與二皇子結親的意思。

    今上多疑,不容世家壯大。十多年前,趙氏一族因順上意,打壓虞氏一族而崛起,趙氏的女兒,也借家族的水勢,取代了元皇后虞氏,登上后位。

    可惜風水輪轉太快,不過十來年,圣上又起了削弱趙氏的心思。幸而趙氏這一輩多庸弱,倒不至招致大禍,只是家族日衰,在所難免。

    趙家想出延續榮光的法子,便是借當年族中捧起的皇后,讓趙家的下一輩,出一位皇子妃。

    當然,若是他日二皇子能登臨紫宸殿的那個位置,趙家便出了接連兩代皇后,何等門楣光耀。

    族中挑選出適齡又相貌出挑的趙霂知,送到宮中小住,名曰慰藉皇后思念家人之心。

    可惜趙霂知對族中安排裝作不知,仿佛真的只是來陪伴堂姑母。卻一再明里暗里打探東宮的消息,她那點拙劣的話術,很快被皇后瞧出了心思。

    皇后素來寬和,并不惱,反而當著她的面,同拾芳無意中談起太子的婚事。

    亦是那為小輩cao心的輕嘆,帶著甘之如飴的淺笑:“太子去年便已及冠,早該成家了,可惜總是無意擇選太子妃,身邊連個貼心照料的人都沒有,叫本宮如何放心得下?”

    一來二去,趙霂知竟直接向皇后表露了心意。甚至說出“若能侍奉太子,哪怕為一妾婢,亦是榮幸歡欣”這樣的話。

    要知道,趙家希望二皇子許給她的,可是正妃之位。

    皇后身為二皇子生母,這話無疑狠狠拂了她的面子??伤允嵌巳轄栄诺匦Γ骸叭粽嬗心氵@樣可心的人伴在東宮,本宮也可寬心許多了?!?/br>
    這話,其實有幾分真心。畢竟不靈光,自有不靈光的好處。

    而憑趙家的頹勢,以及趙霂知那個任正四品中書侍郎的父親,遠不如為二皇子另擇一能夠襄助他的正妃。

    皇后這樣想著,緩聲道:“本宮確是乏了,進去躺一會兒。記得吩咐膳房將那盅天麻乳鴿湯煨上,陛下今日會來用午膳?!?/br>
    拾芳卻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娘娘,紫宸殿來傳過話,說陛下被柳昭容請走了……”

    皇后并沒有多少失望的神色,嘴角笑意溫貴從容:“柳昭容深得圣心,能讓陛下解憂一笑,比什么都要緊?!?/br>
    說著,儀態端方地將手往邊上略一伸。侍立在側的姚幸立刻伸出胳膊,讓皇后搭上,躬身扶著皇后往內殿走去。

    裴策雖在昭慶殿中,生出了想要見到江音晚的心,到底不是急切的少年人,回東宮處理了政事,直到晚間,才往入苑坊去。

    江音晚正側坐在菱花窗下的紫漆描金檀木榻上,手邊的小幾上,擺著一碗濃褐的藥汁,騰騰冒著熱氣。

    裴策已換了一身墨緞常服,外披曳地鶴氅,獨自從院門處進來。阻止了下人的通報,將颯颯靴聲放得輕緩,最后在半開的菱花檻窗下一駐。

    暮色四合,寢屋內已掌了燈。那一剪如畫的側影,投在半扇薄薄的綃紗窗紙上。

    側移一步,看清她的容。

    目光從螓額,至挺而小巧的鼻,再到精致如琢的下頜,每一寸每一分,游弋梭巡。漆黑眸底,盡是面對她時不曾流露的貪。

    看她垂著眼,眉尖輕輕蹙起,纖纖柔夷,拿起那藥匙又放下。裴策的薄唇,不自覺勾起一點弧度。她還是這樣的性子,怕苦不肯喝藥。

    江音晚聞著那藥味,心底便有些發怵。前幾日她昏昏沉沉的,由著人喂藥也就罷了,如今清醒著,便覺那藥匙似有千斤重,實難拈起。

    到了如今的境地,她自知不該任性。倘若她今日仍是風寒不適,她定然爽快喝了。

    “可我明明都已經好了……”江音晚輕聲嘟囔了一句,隨晚風送到裴策耳里,幽潭一般的眸,染上一點溫意。

    江音晚抬起頭,不再看藥,小鹿一般的眼,望向身側的青蘿:“太燙了,我等一會兒再喝好不好?你不必盯著我,我一會兒一定喝?!?/br>
    她的嗓音已從風寒中徹底好轉,不復那微微的啞意,天生的嬌柔婉轉,像蒙蒙絮雨后,弱不勝輕絲的初蕊。即便只是平述,亦如撒嬌一般。

    這樣的輕聲軟語,向著旁人。

    裴策的眸,倏然涼下來,濃黑莫測,薄唇抿得平直。

    第11章 蜜   蜜餞

    江音晚一汪琉璃碧潤的眸,帶了點殷殷的光,望著青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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