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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話是何意?”吳閣老皺眉。 百里溪回頭,淡漠的眼眸流光閃動,近乎妖邪:“圣上年邁,卻遲遲不肯立儲,咱家實在不安,圣心不可揣測,咱家便想知道臣心如何?!?/br> 吳閣老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內相手握司禮監和東廠,如今就連錦衣衛都有你的人,難道不比老夫清楚?” “到底不同,畢竟您唯一的女兒,早就做了榮國公府的大夫人,用不了多久,您的孫女也會成為齊家孫媳,還有誰能比您更懂朝中局勢?”百里溪說著,突然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中庸之道,咱家還是要多向閣老學習?!?/br> 吳閣老眉頭緊皺,遲遲不言。 百里溪耐心極佳,安靜等著他做決定。 許久,吳閣老長嘆一聲:“若內相需要,老夫自然在所不辭?!?/br> 百里溪早已料到他會如此,面上十分平靜:“還有一事?!?/br> “還有?”吳閣老頓時不悅。 百里溪勾唇:“閣老放心,不過舉手之勞?!?/br> “舉手之勞這樣的話,該是老夫說才作數,內相也算飽讀詩書,這點道理不會不懂吧?”吳閣老嘲諷。 百里溪唇角噙笑:“閣老教訓得是?!弊焐线@般說,卻沒有要改的意思。 吳閣老與他僵持許久,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你要如何?” “聽說十年前的科舉舞弊案發生時,吳閣老正負責整理奏折一事,但凡經手奏折必然抄寫留檔,這么多年一直存放在吳家私庫,咱家也想瞧瞧,當初彈劾百里松的都是何人?!卑倮锵f完,窗外突然起了風,風聲凄厲呼嘯,宛若冤魂在嚎叫。 吳閣老驚得往后退了一步,半晌回過神后怔怔開口:“當年上奏的那些人,不是這兩年早就被你殺光了,你因何又提起這些?” “難免會有漏網之魚,”百里溪抬眸,眼底竟然隱有笑意,“一想到那些人踩著百里家的尸骨上位,如今卻與咱家笙磬同音,咱家這夜里實在是睡不著,只能請閣老幫忙了?!?/br> “我不會給你的!”吳閣老想也不想道,“你休想利用老夫造殺孽,再說有些人也是你惹不起的,我勸內相還是好自為之?!?/br> “閣老,您以為自己還有回頭路嗎?”百里溪慢條斯理,被拒絕了也不見動怒。 吳閣老愣住,對上他的視線后突然后悔。 東廠也好,司禮監也好,都是群腌臜貨,他不該請百里溪幫忙的,平白將把柄遞了出去。 夜越來越深,窗外的風聲從大到小,漸漸消失不見,書房里只剩下燭臺嗶剝的聲音。 吳閣老仿佛老了十歲,終于無奈開口:“前提是老夫得先見到孫女,至于帶她離開的人……就別帶回來了?!?/br> “五日之內,咱家會將吳小姐送回府中?!卑倮锵f罷,便轉身離去。 他借著月色走在小路上,快走到后門時,遠遠看見了一道蒼老的身影。 百里溪一臉平靜地走了過去:“老夫人?!?/br> 吳老夫人微微頷首:“辛苦掌印走一遭了?!?/br> “應該的?!卑倮锵蜌?。 與吳閣老不同,吳老夫人眼圈泛紅,鬢發也有些亂,顯然孫女私奔的事對她打擊更大。她欲言又止,片刻后輕嘆一聲:“芳兒膽子小,掌印若是見著她了,還請小心些,莫要嚇著她?!?/br> “這是自然?!卑倮锵嫔蜕?,與在書房時全然不同。 吳老夫人沉默片刻,又道,“她雖膽小,性子卻烈,掌印若是想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回,最好還是別動她身邊人?!?/br> 百里溪聽到她和吳閣老全然不同的說辭,不由得眉頭一挑。 吳老夫人嘆氣:“還請掌印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條命,將他趕出京去吧?!?/br> 百里溪唇角浮起一點弧度:“那便聽老夫人的?!?/br> 月至中空,眼看著就要西斜,雖然已是春日,夜間卻十分寒涼,百里溪別過老夫人,便徑直出了吳府,一直在外頭等候的劉福三立刻上前,為他披上厚厚的披風。 “什么時候了?”百里溪淡淡問。 劉福三忙道:“剛過了子時?!?/br> 百里溪腳下一停。 劉福三見狀識趣后退:“若無旁的事,奴才就先回宮了?!?/br> 他跟了百里溪多年,自然知道自從三年前開始,每個初一十五百里溪都會不知去向,一走就是一夜。他不知原因,也不會追問,只會在這種時候識相離開。 果然,百里溪沒有多言,獨自一人消失在夜色深處。劉福三活動活動冰涼的手腳,駕著馬車朝宮里去了。 折騰大半夜,等百里溪走進熄了燈燭的寢房時,再有兩個時辰便要天亮了。 他安靜無聲地走到床邊,俯身去碰小姑娘眼上的白紗,只是指尖還未碰到,腦海倏然響起她先前在吳家假山后那句抱怨—— “你的手很涼……” 百里溪猛地停下,靜了許久后還是收回了手,輕理錦袍在床邊坐下。 夜色蔓延,寢房中寂靜無聲,他只是坐著,安靜聽著她均勻的呼吸,仿佛屋內的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可惜時間不會停滯,黑夜也總會黎明驅逐,當天邊泛起魚肚白,輕薄的窗子也透進微光,坐了一晚的他總算起身。 要離開時,再看她一眼,依然睡得很熟。 百里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是誰都看不到的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