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習字
“來看看你……你在做什么?”荊婉容厚著臉皮走過去。 “閑來無事,抄些經書罷了?!睒枪鹪滤坪醪⒉辉谝馑暮鋈唤咏?。 荊婉容盯了他好一會兒,慢慢地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你認識這上面的字嗎?” “荊姑娘不識字么?”他筆一頓,第一次在她面前顯出訝異來。 荊婉容從不覺得這有什么,她是沒上過學,不過她家周圍也沒幾個小孩上過學,相比之下有個書生父親的她勉強能認識幾個方塊字,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但此時看到他微抬的眼睫,她有點不好意思了。 “認得……幾個?!敝跽咭策€是看得懂的,當然也只有這幾個字能看懂。 “夫子不教么?” “我沒上過學?!鼻G婉容誠實道。 樓桂月已經繼續開始抄寫,幾縷發絲散落在臉頰邊,或許是專注的原因,他臉上沒帶著平時那抹淡淡的笑意,整個人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聽說祖母方才答應給你獎勵,若是你想學習,請個夫子便是?!?/br> “哦……”荊婉容繼續盯著他抄寫,等到那一大版都被密密麻麻的小楷占領時,她才緩緩開口,“那你可以教我習字嗎?我會跟老太太說的?!?/br> 樓桂月正要下筆的手一停,一滴墨落在紙上洇開,一張快寫好的紙就這么廢了。 “呀?!鼻G婉容的注意力被吸走,“真可惜?!?/br> “只要荊姑娘不嫌棄的話?!睒枪鹪禄卮鹆怂弦粋€問題,把抄廢了的紙卷起來。 “這張紙要扔掉嗎?”抄寫了那么漂亮的一大版,不過是最后有個小墨點…… “嗯?!睒枪鹪略频L輕地把它放在一旁的紙簍里,“不需要驚擾祖母,荊姑娘若是想習字,明日來書房就好?!?/br> “大、大、大……” 荊婉容邊抄邊默念,生疏地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這是她今天認識的第十個字,只要再抄兩版就能完成任務了! 樓桂月的“教”和她理解的有點不太一樣,只是簡單教了發音就讓她自己過來抄寫。她遠遠看過那些小孩上私塾,夫子都要耳提面命地教好幾遍呢…… 她抬頭瞟了一眼樓桂月,他正在看經書。 這一分神,她的筆忘了刮墨就直直戳上了紙,留下一個碩大的墨斑。 荊婉容倒吸一口涼氣,她還沒忘樓桂月是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人,這版得重抄……可是,紙好像不夠了。 算了,就這么交上去。 她抄完后,慢慢吞吞地走過去,把紙放在他面前。樓桂月還在看書,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放這里就好,我會檢查的?;厝ビ浀脺亓??!?/br> 荊婉容緊張起來,要是他發現了那墨點,肯定會不滿的……希望明天自己沒事。 她見過夫子罰學生,手板用戒尺打得可響了。 可是第二天,樓桂月還是照常,平淡地給她布置作業,平淡地在書房看書。 最后荊婉容在紙簍的旁邊見到了一迭紙,是她交上去的??磥硭讚牧?,他并沒有檢查自己寫的東西。 感覺,為此而擔心的自己……有點好笑。 但是,那天她又有些慶幸,這說明他應該不關注紙簍那邊,把她的東西也只是簡單地放在那里就了事了。 因為…… 荊婉容練完字便回了自己房間,雖然在樓老太太的要求下她晚上還是偶爾會來樓桂月這邊睡,但從來沒有逾矩過,一直都是睡偏房。 而白天沒人管她,她除了書房就是待在自己的房間里。 荊婉容打開桌下的木柜,那里安靜地躺著一個紙團。 因為,如果樓桂月不關注紙簍那邊的話,就不會發現她偷偷地把他那天扔掉的紙團拿出來了。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也許只是因為可惜那一版漂亮的楷字。 她再一次把那紙團打開鋪平,借著燭光一個字一個字的、一筆一劃的欣賞著他留下的墨跡。 和他溫潤如玉的外表不同,他的字雖然秀麗欣長,卻力透紙背,而且提筆之間隱隱透出金鉤鐵劃之感。 反正甩了自己的寫的鬼畫符幾條街。 荊婉容仔仔細細地看過了,又按照原來的痕跡把它慢慢地揉回去,重新放進柜子的最深處。 天氣蕭瑟起來,正是季節變換之時,府里不少人都得了風寒。 樓桂月破天荒的連著幾周沒有咳嗽了,雖然臉色還是白得幾乎透明,但是整個人看著精神了不少。 樓老太太對此很高興,連著給了荊婉容幾匹上好的布料,說要給她做新衣服穿。 荊婉容對她口中的“八字治療法”半信半疑,但是送上門的禮物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便收下了。 她這幾周都窩在書房看書,認識的字多了,能看的東西也愈發多起來。雖然還是經常碰到不認識的字,不過不影響理解內容。 可是今天看的這本書,不認識的字格外多,甚至她只能挑著自己認識的看了…… 荊婉容用書遮著臉往樓桂月那邊瞥,看見他正伏案寫著什么,臉色久違的不太好。 猶豫片刻,她鼓起勇氣走過去,指著一行道:“可以幫我看看它說了什么嗎?” 樓桂月扶著額,好一會兒才抬頭,眼神有些渙散:“給我看看……” 荊婉容看他搖搖晃晃的,剛想伸手扶一下,就被他猝不及防地砸過來,兩人一同栽在地上。 她摔得眼冒金星,樓桂月靠在她身上,雙眼緊閉,不停地咳著,袖口的一塊都被鮮血浸透。 荊婉容第一次見到他發病,幾近失語。 這個樣子,好像娘最后那段時間……不,不要再想了! 她渾身發抖,僵硬地維持著摔在地上的姿勢大喊道:“來人??!茍司,你在外面嗎?你們公子……” 話音未落,門就被猛地推開。很快大夫和侍女魚貫而入,荊婉容看著他們把樓桂月送去治療,后怕地不停喘息。 她嘗試了幾次都沒能自己站起來,四肢軟的像娘最后煮給她的陽春面一樣。 樓桂月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手邊似乎壓著什么。 他撐著身子緩緩坐起來,看見一個插著發簪的腦袋枕在自己手邊。 “荊姑娘?” “??!”荊婉容立刻抬頭,臉上還留著趴著睡留下的壓痕,“你醒了?我去叫老太太……” “你怎么在這里?”樓桂月環顧了一下,隨后輕嘆,“我暈倒了,是嗎?” “先別說這個?!鼻G婉容急急往外走,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樓老太太非要她一個人留在這里守著,說對他病情恢復更有利,沒見過這么迷信的。 希望現在叫大夫進來不會太晚。 在樓老太太的堅持下,多個大夫進行了會診,結果不約而同——換季引起的風寒。只不過樓桂月的身子實在太脆弱了,最近又總是待在書房,休息的少了,因此這病才這么轟轟烈烈。 荊婉容有點愧疚,若不是她纏著樓桂月叫自己習字,他也不會在書房待那么久。 樓桂月被老太太下令躺在床上養病了,荊婉容只好拿著書去房間里問他。 “上一次要問的是什么?” “這一行……”荊婉容把書遞過去。 “哦,這個……你還沒學成語,所以看不懂?!睒枪鹪聢罅藗€書名,“去書房拿過來吧?!?/br> 荊婉容照做。 “嗯,每天在這里讀五頁?!?/br> “在這里?不會影響你休息嗎?”荊婉容面露擔心。 “沒事的。祖母不讓我這些天看書,聽你讀書也是好的?!?/br> 荊婉容有點緊張,又有點歡喜,她感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似乎縮小了一點:“那我開始了……” …… “……玉質金相?!?/br> 荊婉容讀著讀著,忽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樓桂月睜眼。 “這個詞……”她目光掠過后面的注釋,“好像你?!?/br> 他忽然笑了,琉璃一般精雕細琢的臉仿佛在發光一般:“荊姑娘,你……” 話沒說完,他又俯身干咳。 荊婉容趕緊放下書,輕輕地給他拍背:“沒事吧?” “……無礙?!彼芸炀忂^來,轉頭對上她擔憂的眼神,一怔。 “荊姑娘怕我的病么?” “嗯?!鼻G婉容認真地回答,“很怕?!?/br> “是嗎?嚇到你了,抱歉?!彼D過頭去。 “不是。我是怕你死掉?!鼻G婉容緊緊地盯著他,“我會在這里一直陪著你,給你念書的。你要快點好起來?!?/br> 如果他因為這個酷似癆病的怪病而死了,她也一定要陪著,親眼看他離開。 這樣的話,一定就可以知道娘當時的樣子了…… 樓桂月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回過頭,對著她淺淺地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