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珠走向了角落的桌子，手中的那個小布袋放下，的確是有些臟兮兮的，抬頭看向了剛才那個‘好心’的大嬸……女同志，“大嬸……不是，同志，我應該怎么稱呼你比較好？”

    “楊，你以后叫我楊干事就可以了?！彼齻冎g的關系可沒有這么親近，也不能夠以下犯上，她可是老前輩?。?！知道嗎？

    “哦，楊干事，我想問一下抹布在哪兒？還有，哪兒可以放水??？”葉明珠也沒有想過別人會幫自己收拾清洗桌子，畢竟這兒不是在家，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像南延那么寵著她呢。

    “前面門口左轉的位置，一直往前走，那邊的盡頭?！闭f完之后，楊五妹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翹起個二郎腿，心里得意洋洋，今兒可是個好日子！

    葉明珠本來打算拿著抹布過去洗了，然后再回來擦桌子，可是想了下，這樣就要來回走，多麻煩，“楊干事，沒有盆嗎？”

    “什么盆？沒有！自己走著去！又不是很遠，身為社會主義接班人，怎么可以害怕吃苦耐勞？特別是我們身為干事的，就要做好帶頭的作用，不然怎么為人民服務？”

    楊干事說這話的時候十分的大義，好像做這么一丁點兒的小事兒就能夠提現出一個人能不能吃苦，能不能為人民服務。

    葉明珠剛才以為自己誤會了，只是現在，看她的這個態度，葉明珠就知道，自己剛才感受到楊干事對自己的惡意與不喜，是真的。

    看了一眼在某個角落的水盆，葉明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了乖巧的淺笑，“好的，楊干事?！?/br>
    也明珠拿著抹布，先是去水龍頭那邊清洗了一遍，然后回來，慢吞吞的擦拭著自己的桌子，擦了一遍，臟了，又慢悠悠的去洗。

    楊五妹本來還以為自己能夠悠閑的偷懶一個早上，可是，就葉明珠這個干活的速度，婦聯辦公室其他干事來到，都不一定能夠將辦公室的清潔給搞定。

    皺眉，朝著葉明珠不爽的大喊，“葉明珠同志，你就不能夠速度快一點嗎？你這么慢吞吞的，什么時候才能將活兒干完？”

    葉明珠還在擦著自己的桌子跟凳子，聽到楊干事那不滿的聲音時，一臉的羞愧，“對不住哦，楊干事，你放心，我一定會加快速度的！”

    然后……

    然后婦聯主任跟干事們也來上班了，這會兒，葉明珠還在擦著她的桌子，那慢悠悠又十分精細的，好像是有一抹灰塵都不樂意。

    看到主任來時，提著自己的小布袋，開心的往主任辦公室去，“馬主任，我來了?！?/br>
    搞得楊五妹臉色頓時黑了，其他干事走進來時，本來還沒察覺到什么，坐下時，就看到葉明珠從馬主任的辦公室出來，出聲問楊干事，“楊干事，還需不需要我幫你打掃衛生??？”

    葉明珠此話落下時，楊五妹的臉色頓時有些僵硬了起來，其他干事也紛紛將自己的視線看向了楊五妹。

    “楊干事，你今天沒有打掃衛生嗎？”說好了每人輪流一天，可是為了他們辦公室的清潔衛生著想，你不愿意他不愿意我不愿意，整個婦聯的辦公室過沒幾天豈不是就變得臟兮兮與臭烘烘了？

    “楊干事，你這樣可不行，說好了我們每人輪流，你怎么可以偷懶？身為社會主義接班人，你這么做就是資本派的享樂主義……”說起大道理來，這些干事也不服輸，而且還學會了給人扣帽子。

    楊干事此時憤怒的朝著葉明珠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過去，但是這會兒也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夠默默地拿著水盆去水龍頭那邊裝水，擦桌子，然后掃地……

    葉明珠滿臉無辜的站在那兒，一臉茫然好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那般，然后不好意思的揪著衣角，“對，對不起哦，我不知道，原來是每人輪流一天，等到時候輪到我了，麻煩你們告訴我一聲，我肯定會早起的勤奮過來打掃清潔的?！?/br>
    靦腆的笑容，輕軟的聲音聽起來就是個乖乖女，其他干事看著她這樣子，就知道葉明珠不是挑事兒的那個，“當然，楊干事就這樣，你別理她?！?/br>
    整個婦聯辦公室，誰不知道楊干事是因為之前有個名額，結果被空降霸占了，她本來以為可以讓自己女兒安插進來，所以對新來的特別不滿意。

    肯定是仗著自己是個老人，對新來的小姑娘橫眉豎眼，還指揮人家小姑娘干屬于她的那份活兒，真是可惡。

    “對，下次要是她還安排她的活兒給你做，你就告訴主任，告訴我們，我們堅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一方面是覺得葉明珠這個小姑娘不錯，另外一方面是對楊干事的不滿。

    特別是那兩三個年輕的小姑娘，自己剛入職的時候就被楊干事蹉跎指揮干活兒，自己那時候還年輕，又不懂事，剛入職，不敢反抗，現在想起來就生氣。

    “謝謝你們，你們真好?！比~明珠滿臉純真又感恩的看著安慰自己的其他干事，那充滿著信任的眼神，讓她們覺得自己胸前的紅領巾都紅艷了許多。

    “沒事兒，沒事兒，你先回你那位置上，你怎么坐這兒了？”對待葉明珠的態度又比剛才的好了些，還主動關心起葉明珠的位置太偏僻，不合適。

    “楊干事說就這兒有空位了?！卑荡甏晟涎鬯帯?，不，這已經不是暗搓搓，而是明目張膽了，只是現在的干事們心里怒火還在上頭，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兒。

    “那怎么合適呢？這邊也有空位置，過我這邊兒坐，那里太偏僻了?！逼渲幸粋€年輕大約十八歲的干事江文貞招呼著葉明珠。

    其實，說是偏僻，也不算，就是隔著個位置，而且剛好就在靠墻這一邊。

    “不用了，我在這兒就好，而且，這里不是還得放東西嘛，沒有那么嬌氣?！比~明珠擺了擺手的拒絕，我才剛收拾干凈，可花費了不少功夫。

    而且，那指著的空桌子上面還放著一沓又一沓的文件，明顯是要她搬，這不是想累死她嗎？拒絕！

    可是，葉明珠的心里想法并沒有讓其他人知道，聽著葉明珠這話之后的其他干事都在心里覺得葉明珠這個新來的同事乖巧、好欺負、不鬧事兒……

    “蘭華，今兒該我們下村宣傳了?！逼渲?，王金鳳也沒有跟她們閑聊，身為婦聯的干事，得宣傳一下婦聯的工作，不然在京市周圍的那些鄉鎮，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婦聯。

    那些還在受壓迫的婦女們，仍然需要她們去解放。

    當然，并不是每個村子里的男人都是能講道理的，包括那些什么大隊長村支書之類的，她們為了預防有鬧事不歡迎她們的人，對她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的人，上面也給了保障，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作為保鏢（保護）?。?！

    一開始是沒有的，婦聯的工作又不是粗重活兒，哪兒需要男人，誰知道好些年前，婦聯的女干事下鄉時，被村里的男人給糟蹋了。

    當時引起一片轟動，雖然那個男人最后被槍斃了，可是給女干事留下的后遺癥還很多，需要上面處理和彌補，再加上得多加注意這方面的防護，嗯……包括每年公社都會對大隊長村支書之類的人嚴厲訓話，針對這方面的事情。

    經過那段時間的嚴查，還槍斃了不少人，那些人也知道，就算是再怎么樣，也不能夠搞人家下鄉女干事，死了不少人呢！

    那兩年，婦聯那年輕一點兒的女干事紛紛辭職，生怕遭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搞得上面的人就更加注重這個問題了，上面一旦注重，下面就特別嚴查！特別是公社的書記，每次開會都強調，后面才慢慢壓下來！

    畢竟，大主席說的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可風氣還沒有解放出來，這個社會，對女子還是特別嚴苛。

    葉明珠聽著王金鳳那話的時候，還臉上疑惑的詢問，“下村宣傳？什么??？”

    旁邊剛才那友善的小姑娘江文貞給葉明珠解釋了一番，葉明珠終于明白為什么她們村里的那個婦聯干事明明在公社，卻總能夠留在大隊里了。

    哦……原來如此。

    “怎么去？”葉明珠知道了這個工作的重要性，但是，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婦聯辦公室這邊，距離首都周邊的鄉鎮，似乎有那么一丟丟遠？

    “當然是騎自行車了！”江文貞理所當然的回答，難道要走路去嗎？

    自行車？

    “可是，我沒有自行車的話，咋辦??？”聽著面前年輕女干事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葉明珠還以為是她們婦聯里的每個同志都有自行車，心里還在嘀咕，那么有錢的嗎？

    葉明珠的這個問話，令年輕女干事江文貞同志驚愕的看了過來，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傻子一樣，“我們也沒有啊，這個當然是上面派發的，嗯……也不是每人一臺，只是下鄉的那幾個同志用！”

    “哦……”受教的葉明珠點點頭，只是這會兒她不知道該干什么，另一邊，又有百姓過來找她們。

    “蘇家那個，又開始打媳婦兒了！你們婦聯的人，快去幫忙??！”那來找婦聯的人是個中年大媽，神情著急。

    只是，婦聯的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完全都沒有考慮到她的緊張，反而是皺了下眉，又來了？

    帶著些許的不耐煩，令葉明珠看著都更加不解了，不是說婦聯的任務就是解放婦女……嗯，還有啥來著，可是，那蘇家的小媳婦兒被打，這不是應該趕緊去幫忙嗎？

    “走吧，我們帶你一起去?！毙聛淼?，在這兒待著也什么活兒都干不了，還不如一起去長長見識，將來也知道能做些什么！

    葉明珠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布袋，不知道這會兒應不應該帶著一起過去，遲疑了半秒后，萬一路上渴了呢？

    今早出門到現在可沒喝過水，也不知道要出去多久，于是，提著自己的小布袋，又跟著出門了。

    葉明珠跟剛才那個友善的年輕女干事江文貞走在一起，離著最前面那個帶頭的中年大媽有些遠，葉明珠好奇的壓低聲音，“怎么回事兒？我怎么感覺好像，你們不太想理會的？”

    “你不知道，我們之前管過很多次了，厲害的時候還叫來了警察，可，那蘇家的媳婦兒又反口了，說不是她老公打的，這不是……我們的勸說，對那蘇家媳婦完全沒用……”想要教育蘇家的蘇愛國，結果人家媳婦改口更快，拉去教育？

    哭著抱住他們大腿，就有一種讓人覺得心里憋屈，想要發泄又發泄不出來，重點是，還覺得她們婦聯的人是壞人。

    葉明珠聽著，大概明白了什么，她不想失去丈夫，這年頭對貞潔還是很看重，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生孩子了嗎？”

    “沒有呢！”江文貞搖了搖頭。

    葉明珠點了點頭，沒有孩子……或許是因為在毆打的時候，流了也不一定？

    一切都只是猜測，葉明珠就只是充當聆聽的角色，除了蘇家的事情外，還有一些奇葩的，就從江文貞的口里說出來，不過，并沒有指名道姓，只是說有些人如何如何……

    蘇家。

    李蘭娟今天又被打了一頓，已經痛過、哭過的她，對于自己日常被打的事情習以為常，也已經麻木了。

    可是，能怎么辦？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愛國打自己，只是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而已，她，她不能夠離婚，婦聯的那些人，警局的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難處！

    蘇愛國打了一頓后，她婆婆也冷著臉的在旁邊叱罵李蘭娟，“快去做飯，你個小賤種，趴在這里想偷懶是不是？”

    李蘭娟被打得痛到起不了身，鼻青臉腫，渾身都是傷痕，只是被叱罵的時候，沒有辦法，艱難喲痛苦的爬起來。

    “好，好，我這就去……”李蘭娟一瘸一拐的走向灶廚那邊，只希望，愛國打完自己這一頓后，今天，今天就，不會再打自己了！

    “哼，我就說讓你跟她離婚了，你不肯！我他娘的每天看著她，多惱火？”蘇家大娘生氣的朝著自己兒子大吼，這樣不能生的女人，還留著干什么？

    “媽！蘭娟都這樣了，你就別趕她走了！”蘇愛國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完了，發泄完，剛才的猙獰，都變成了現在的憨厚老實。

    “你就向著她！外邊兒的人說得多難聽，你還要幫她隱瞞到什么時候？”蘇家大嬸都想要拿出竹條狠狠地抽自己兒子一頓了。

    “媽，你再這樣，我就不開心了，反正，這事兒怎么都不許在外面說，一旦你說了，我這就帶蘭娟出去??！”蘇愛國威脅著她道。

    蘇家大嬸聽到自己兒子這話的時候，就差沒有氣出心臟病來。

    “蘇家的，婦聯的人來了！你們快出來！”看不過眼的人叫了婦聯的人過來，對蘇家的人還特別嫌惡，朝著里面就是一陣大喊。

    要不是李蘭娟她娘家給了自己些錢讓自己幫忙照看那么一兩下，她才不管呢！

    一聽到是婦聯那群多管閑事的，蘇家大嬸都皺起了眉，前能兩天不是才剛來過嗎？怎么這么多管閑事？

    “李蘭娟你個jian貨，你給我死出來！”蘇家大嬸朝著灶廚那邊就大聲的呼喊了一句，滿臉的憤怒與猙獰，就想一竹條打過去了。

    被喊了一聲的李蘭娟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然后又趕緊一瘸一拐的走出來，只見蘇家大嬸冷臉怒火壓抑，“婦聯的人又多管閑事的跑來了，你知道該怎么做了嗎？我可跟你說，除了我家愛國之外，可沒有人愿意娶你這樣不會下蛋的母雞！為了你的名聲，我家愛國都甚至沒有在外面說過一句你的不好！全都是他扛下了！”

    說到后面的時候，就差沒有猙獰了臉，真想就這么弄死李蘭娟這個女人。

    “我，我，我知道了……”李蘭娟唯唯諾諾的點著頭，一看就是個不頂事兒的，怯弱得如同受驚的小動物，眼神都是空洞的麻木。

    打開門，就看到了婦聯的幾個女干事站在門口，蘇家大嬸臉上滿是不歡迎，“你來干什么？”

    “我們聽說，你們蘇家，又打女人了？”帶頭的是楊五妹，對于蘇家大嬸的這個冷臉一點兒都沒有害怕，反而是生氣的朝著她質問。

    可能是面由心生，楊五妹的五官也帶著點刻薄相，所以看起來也不是好惹的那種。

    “什么叫打女人？那是我家兒媳婦，我們愛國跟他媳婦兒玩什么，不關你們的事兒！”蘇家大嬸說完，擰了李蘭娟一把，而后，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李蘭娟，怒吼，“你說是不是？”

    被吼的李蘭娟怯弱又堅定的點點頭，“對，對，我們愛國，就是，玩的時候沒控制好，力度……”

    她這樣的女人，去哪兒都沒人要了，不能夠讓他們將愛國抓走，不然自己下半輩子怎么辦？

    葉明珠看著這一幕，心里覺得萬般不是滋味兒，不應該這樣的，建立新國家的大主席說過，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可現在，她看到的卻只是婦女被壓迫，被毆打，被威脅……

    跟曾經她那個時代不一樣，一時間，葉明珠又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她進入婦聯的使命……是什么了。

    “李蘭娟同志，我們來了解情況，你說謊，就是在敷衍我們！”楊五妹冷著臉的大聲訓斥，搞得李蘭娟一下子就害怕的縮了縮肩膀，好像是要將自己縮在龜殼里那般。

    葉明珠聽著楊五妹那話時，看著楊五妹的那個神情都微微皺了下，一看眼前這個叫做李蘭娟的女同志因為遭遇過的事情而楊干事的這個態度，只會讓李蘭娟更加的難以接受。

    “我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崩钐m娟雖然是聲音有些小，不過說出來的話語中，口吻似乎是不太歡迎她們，不想跟她們說話。

    “蘇嫂子，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找蘇愛國同志談一談！”楊五妹沒有想跟李蘭娟說話了，反倒是想訓斥蘇愛國一番，哦，不，應該說……教育他一番。

    蘇家大嬸還擔心楊五妹會讓自己身邊的那個男干事打自己兒子，連忙跟著進屋，只有李蘭娟站在門口的位置，對著江文貞跟葉明珠。

    “你好，李蘭娟同志，我是婦聯的葉干事，剛從別處調過來，也不懂你們的情況，我能不能夠在這兒坐一會兒？你可以搬兩三張矮凳過來嗎？”

    葉明珠揚著嬌柔的笑容，學著季雪瑤那般輕柔得善解人意，致力于要讓面前的女同志感受到自己的和藹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