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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子,恒娘揣度著她身份:“你是什么人?我找愛娘,關你什么事?” 來人輕笑一聲:“薛恒娘,你貪心不足,坑人無數,小心晚上愛娘去找你?!?/br> 門外刮一陣冷風進來,嗖嗖響。關老頭提了水壺飄出去,鐵壺撞到門框,砰地灑出開水,門口那人連忙閃開。 恒娘要跟出去,那人重又堵上門。 “你究竟是誰?愛娘在哪里?”恒娘握了握拳,比較兩人身量差距:還好,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真扭打起來,吃不了大虧。 “愛娘么,前晚上掛了房梁,等她爹起夜發現,人已經冷透了?!?/br> “你胡說!”恒娘不由得退后一步,雙腿有些發軟,不知是嚇的還是被冷風吹的,“我前幾日還見過她?!?/br> 特地跑去服膺齋堵她,又是威脅又是哭求,要她別搶節性齋、時中齋的生意,或者,起碼給她留一個。 她沒答應。 來人輕笑一聲,“薛恒娘,你知道關家就只有他爺倆相依為命,關老伯燒水,愛娘浣衣。關老伯本還想著,辛辛苦苦存夠幾年嫁妝,能讓愛娘嫁個不缺胳膊腿的齊全男人,也算這輩子的大事了了。 如今浣衣生意被你搶走,單靠她爹一季度三百文的工錢,愛娘這輩子怕是嫁人無望,只能守著老爹過日子。一時想不開,就去尋她那短命娘了?!?/br> 她字字帶刀,恒娘聽得真切,心中逆起一股氣,反踏前一步,又站得筆直,一雙眼睛毫不回避地瞪著她:“你是什么人?關家的事,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光線雖仍昏暗,影影綽綽能看出眉目,是個好看的女子。 “我?我是這兩齋的新浣娘啊,關家老伯委了我替他家料理呢?!?/br> ——難怪這幾日不見兩齋的人來,恒娘恍然。愛娘這一死,兩齋的學子必然神明有愧,關老頭委給外人,他們哪里好反對? “你可不像是普通浣娘呢?!焙隳锷焓謸徇^頭上銅簪,舉步緩緩朝她走過去,“尋常娘子,哪有捉蒼蠅孵卵的膽色?” “你過獎了?!蹦侨说?,“雕蟲小技罷了,怎及薛娘子借刀殺人的厲害?” 恒娘腳步一頓:“你是——” “蒲家年月長,年為兄,月為妹?!?/br> 蒲月。 蒲月居然是女子。還跟她一樣,做了浣娘的行當。 恒娘默了一下,忽然問:“你有幾個弟妹?” —— 趙大見恒娘從節性齋出來,臉色不太好,似是這陰沉天色也同時嵌在了她臉上。好奇問一句:“怎么?事情不順?” 恒娘搖搖頭,抬眼看著前方?;颐商炜障?,林木被風吹得搖擺。 有些屋舍里亮了油燈,襯得外頭越發昏暗,明明還是上午的天時,看去倒像暮色將臨。 “還好?!彼?,微微笑了笑,“只有年月,沒有時刻分秒?!?/br> 騾車到了惠連池,趙大也沒想明白,這句話是啥意思? 恒娘一腳跨進服膺齋,便發覺齋內氣氛大是有異。齋內各楹的人都在院里站著,如蜂子般擁在丙楹外面,指點說笑,煞是熱鬧,與這落寞的天色十分不般配。 丙楹外還站了十來個青衣婆子、短褐仆人。恒娘還沒靠近,已聽得楹內傳出婦人嚎哭聲音:“我的兒啊,你爹咋就能下這樣死手?你要是有個好歹,那是生生地挖我的心啊,我還有什么好活!我不如跟你一齊死了算了?!?/br>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答她:“娘,兒還沒死呢。再有,上次大哥挨打,你也是這么說。你老人家好歹改個詞,兒聽著也順氣些?!?/br> 卻是顧瑀的聲音,沒了平時的輕佻得意,聽去有些失真。 婦人似是打了他一下,顧瑀殺豬樣慘叫起來:“啊啊,親娘啊,你是來替爹補刀的不是?感情你老兩口都多嫌著兒子呢?!?/br> 院子里響起一片笑聲。顧瑀聽到了,朝外頭吼:“誰?哪個混球在外頭笑我?等少爺好了,一個個找你們這些缺心少肺的讀書人算賬?!?/br> 眾人于是笑得更歡。有缺德的,高聲回道:“顧少爺,我們缺心少肺,你可是缺個心肝。要不,我們替你把心肝請回來,多半你瞧著心肝兒來了,疼得也能好受點?!?/br> 恒娘找個人相問:“這是怎么了?” “恒娘今日來得巧,這熱鬧平日少見?!北粏柕降娜耸羌组旱?,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見,“前日顧少爺找了角妓,在楹里荒唐。不知怎的,被小報給捅出來,他家顧員外昨晚親自帶了仆人來,將這個兒子五花大綁,當賊一樣綁回去。今兒一大早,又血rou模糊地扔回來?!?/br> 手指著丙楹,“這不,他娘正在里頭照料呢?!?/br> 一個仆人端了銅盆出來,里頭一盆紅殷殷的血水,往東北角茅房處去了。 屋里又響起顧瑀的哼唧聲,顧大娘罵著仆人:“你們手腳輕點,沒看少爺皮開rou綻的嗎?” 又恨聲道:“早知道就該帶幾個精細丫頭來,要你們這粗手粗腳的男人有什么用?” 顧瑀聲音十分悲苦:“娘說什么廢話?丫頭仆人,有什么區別?反正爹說了,一個也不準留?!?/br> 恒娘上前兩步,迎頭碰上仲簡從楹中走出。 恒娘如今見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察子可怕,反倒生出些親切有趣的意思來,忍不住便朝他微笑。然而他好似沒看見,一雙眼直愣愣看著服膺齋的大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