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然后哭泣 гǒsн⑶.#8573;ǒм
在葉予揚吐露心聲后,符黎把補課的工作交給令兒和簫凝。她依舊負責備課,把材料組織成適合他的東西,但周末不再前往他家。日子過得飛快,只剩下了四次課,她承諾,高考結束后就會給他答案。 ——那么誰又能來給她答案呢。有沒有一種可能:真相不在左邊也不在右邊,不是黑色亦不是白色?到了工作日,她又得拼命擠上地鐵,在諸多無表情的面孔中自娛自樂。如果這么痛苦,為什么不干脆放棄呢。 是啊,放棄。 她走入那座高樓,刷電梯卡,按下相應的樓層。門口,美女HR正在待客區的沙發上翹著腳喝咖啡。她們只見過一面。她羊毛似的卷發打理得很好,將近半年過去也沒有走形。 “你來了,和我到主編辦公室說吧?!?/br> HR擋住她的去路??扇绻鑸桃庾呦蚬の?,憑她的體型不可能攔住她。忽然,當初簽訂合同的場景在眼前一閃而過。當初也是如此——HR面容姣好,身材又嬌小,所以符黎輕信了她的指令。在這里簽字。急忙翻頁。在那里簽字。好,我收走了。因為信任,所以她根本沒仔細研讀合同上的內容。 “今天找你談話,主要是想通知你,你的試用期結束了,很遺憾你沒有通過,不能成為我們的正式員工?!?/br> HR坐在主編的座位上,雙手交叉,眼睛直視面前的筆記本電腦。 “現在你需要交接工作,把文件拷到這個硬盤里就好?!?/br> 她遞來一塊移動硬盤,小巧,就像她的手一樣。 從結果來看正合我意,不是嗎?這份工作拿到手的工資連房租都交不起,她竟然還能待滿接近六個月的試用期。但無論公司做什么,都需要一份正當的理由。這段漫長的煎熬的時間里,符黎從沒有怠慢過這個崗位。?fàdIàл.?o?(xfadian.) “好,”她微微笑了笑,“那么請問是為什么呢?!?/br> “為什么?”HR皺起眉頭。 “提前終止試用期合同也需要一個原因,否則,勞動仲裁委員是不會理解的?!?/br> 符黎開始虛張聲勢。從很小的年紀起她就懂得以此保護自己。小學,同桌是個好成績壞心眼的女孩,經常偷她的錢包和文具。老師不相信她們眼中聰明伶俐的學生會欺凌他人。于是有一天,她神神秘秘地透露自己的家長在教育局工作。社會的規則在小孩子眼里就已經生效,她編織了一個謊言,就不憚于編織下一個。盡管后來,她時常為此感到懺悔。 美女HR嘴巴里發出無意義的單音節,仿佛在思考。 “因為……你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不實信息,就是,所以……對我司造成了名譽方面的損壞?!?/br> 她說得磕磕絆絆。 社交媒體,信息。 怎么會?符黎心下一驚。 “能說明白點嗎?損害名譽不是一件小事,我想,你們得拿出證據?!?/br> “就是……”HR噼噼啪啪地敲擊鍵盤,“因為有人報告給上級,主編認為你不再適合這項工作?!?/br> HR展示了一張截圖,上面赫然顯示著她的社交媒體賬號。但她明明在兩個月前就停止了書寫。那些內容閱讀量極低,沒有轉載,不可能被佳日文化的人看見。 “我不否認,”符黎用手支住一邊臉頰,故作輕松,“這些是我寫的,但請問你覺得有哪句話損害了你們的名譽嗎?” “嗯,比如說……” HR當下才認真地第一次看圖片上的文字。符黎等她發話,卻只是在想究竟是誰挖出了她的賬號,再“報告”給所謂的上級。李爭青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就崩塌了——一個眼里只有生意的中年男人,一個掛名的主編,他大概也不喜愛讀書,而是熱衷于裝模作樣和夸夸其談。中間還有誰參與了?是Elena嗎?還是姚佳誠?本以為做好分內工作就能相安無事,如今想來,她還是太過天真。 “比如說,你寫了稿費低,工資也低,然后工作難以進行之類的……” “這些不是事實嗎?!狈璧鼗氐?。 “即使是事實,作為本司員工,你也不應該……” “應該做的和不應該做的事都在員工手冊上?!彼驍嗔薍R的話?!拔視盐覄側肼殨r收到的那份提交給仲裁委員的。另外,我都要走了,所以合同該給我了吧?!?/br> 當時說好一式兩份,拿去蓋公章,但符黎手上那份始終沒有拿到。 “是的,呃,在這,給你?!?/br> 她變得語無倫次。很容易設想,這份合同上一定也處處皆是陷阱。假如當初自己沒有付出過多的信任,而是一字一句地看過這些白紙黑字,她恐怕會扔下筆桿直接離開??赡堋艘蝗f步想——這位女性也不是HR,只是李爭青的哪個親戚朋友,只負責讓小作坊看起來更體面些。 符黎把合同塞進包里。工作成果馬上就要落入別人的口袋,她不想那樣,卻無法反抗。只有交給旁人,這本書才能繼續得以完成。 辦公區一片寂靜。推開沉重的門,走出主編辦公室時,同事們紛紛朝她望了一眼。那天面試之時,與她擦肩而過的長發女孩也曾經遭受過這樣的目光嗎。不過她還不打算離開——至少得弄清楚是誰在中間通風報信。她去了樓道,靠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狹窄的通道開出一個供人呼吸的小窗口,無數高樓林立,遮蔽了天空的形狀。 “我被解雇了?,F在有時間嗎,見個面好不好?!?/br> 符黎給衛瀾發送消息?,F下,只有他離得最近。 “在你那層的樓梯間等你?!?/br> 她并非希望他能提供任何線索,當然,因為他只是個局外人。其實她多多少少需要一些安慰。每個被開除的員工都會懷疑自己:是我做得還不夠好嗎?早些年,人們相信天道酬勤,相信努力就會有所回報??扇缃?,走入工作就意味著身不由己。純粹的好人無法獲得世俗的成功,她早該知道,世界上根本沒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阿黎,你還好嗎?!?/br> 他一只手按上她的頭發,輕輕摩挲,表示關切。溫柔的眉眼,符黎從他的神色里看出一種習慣。 “發生什么了?” 他問。她完整地復述了羊毛卷美女的話,過程中,衛瀾抬起手,看了看手表的時間。忽然,她想起跨年那天,有人在她的博文下留了言。唯一的留言。 “小jiejie,我也是做編輯的,好辛苦,每天加班到十點?!蹦吧~號說。 “是啊,做這行全部都是為愛發電呢?!蹦吧~號說。 “你在哪里呀?!蹦吧~號問。 “不會是那個有名的《城市地圖》雜志的公司吧?!蹦吧~號問。 符黎翻開手機,瘋狂地向下滑動屏幕,找到那天的對話。她再次點入陌生人的頭像,查看他發布的內容。代言飲料的偶像演員。畫展,不,是藝術展,還展出了他的作品。小動物。工作狀態。一只意味不明的戴手表的手。美食。偶像演員,偶像演員,偶像演員。天上模糊的星星。 這是Elena的賬號,對嗎? 她不寒而栗。無論如何,她不會看錯那名偶像演員的臉。但沉瑩早就提示過,那紅頭發的女人是個蜂后。她的恐懼并非來自Elena的伎倆。 符黎抓住了衛瀾的手腕,單手,勉強握住。她的力氣難與他抗衡,但或許腎上腺素激發了她身體的潛能,讓她死死鉗住他,拽過來。 一模一樣的手表。 “阿黎……” “把你的手機給我?!?/br> 趁他愣住的空當,符黎甩開他的手腕,直直按上他的喉嚨。他的喉結貼在掌心,微微顫動。皮膚冰涼。 “你……” “把你的手機給我?!?/br> 她又重復了一遍。憤怒已經沖昏了頭腦,使她收緊了掐著他的右手。不用擔心樓梯間會有人來,除非突發火情,否則人們永遠都會選擇電梯。第一次,他改寫了表情,從游刃有余到驚惶錯愕。也該輪到你站在被動的位置上了。她向前迫近,右腿插進他的雙腿,將他牢牢固定在自己和墻面之間。用力,再用力,直到指尖泛白。他的某一部分在跳動。那時,符黎在想,為什么會有人在床上喜歡窒息的感覺。 衛瀾想要說話,張了張嘴,卻吐不出聲音。出于生理性的反應,他流淚了,一向平靜的湖水也有泛濫的一天。他從外衣的內兜拿出手機,他只能這么做。奇怪的是,他甚至沒有反抗。 密碼是四位數字。符黎輸入他的生日,錯誤。隨即輸入自己的生日,順利解鎖。但她并不會因此就覺得他的心思清晰易懂。右手剛一放開,衛瀾就彎下腰咳嗽起來,眼淚仍然止不住地流。她打開他的即時通訊軟件。她在置頂的位置,稍稍往下一翻,就看見那個刺眼的名字。 元依依。 Elena的真實姓名。 符黎不禁冷笑一聲。她嘲笑自己,怪自己不夠敏感。藝術展上有Elena的畫,那天她瞥見了,只是潛意識不愿意相信。他們畢業于同一所藝術大學,她的外號還出現在那些校友的口中。原來你認識她,原來你們有不淺的交情。為什么你從不肯承認?為什么每每你提起她,語氣就像全無交集的陌生人?你究竟在隱瞞什么? “為什么騙我?” “對……不起……我……” 他斷斷續續地道歉。抽泣的聲音??蓱z的聲音。她仿佛用蠻力剖開了他的內心。毫無尊嚴,但他已經顧不上了。 “是啊。我和你只是小時候短暫的病友,怎么能和大學四年的時光比呢?!?/br> 符黎無力地垂下胳膊。 “對不起……對不起……” 他蹲在地上,拉住她垂下的手。手心濕濕的,沾了淚水。他真的在哭泣。你原本是愛哭的人嗎,那為什么你平時都在笑呢,那也是你的謊言嗎。衛瀾捂住了眼睛,試圖遮住自己狼狽的模樣。他不斷道歉,再道歉,希望符黎別走。她的力度恰好抵達了危險與安全的臨界點,但頸間仍然殘存著鈍痛。窒息感與空氣重新灌入的沖擊作為他說謊的代價。 “我太用力了嗎?” 他噙滿淚水,看見符黎再次伸過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