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28節
姜昭禮清俊似謫仙的臉上笑意更濃:“孤甚少贈女子禮,還望程姑娘悉心照料?!?/br> 這話一落,若梨摸著兔子的動作頓了下來,只覺無措。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太子的這番話好像,在暗示些什么…… 輕輕咬了咬唇瓣,她將亂麻般糾結的念頭先撇到一邊,柔聲回:“殿下放心,臣女定會盡心呵護?!?/br> 聞言姜昭禮淺淺頷首,又翻身上馬。 因著多了兔子,若梨需要分出一只手抱,他們的速度更慢了。 而不遠處,一棵粗廣的巨樹無風自動,落下數片翠葉,無聲地躺進地里…… 他們又在林中轉了會,直到圣上身邊的總管公公駕馬前來請太子回去,二人方才勒馬折返。 不敢耽誤圣上與太子的時間,若梨便請姜昭禮先行離開,不必管她。 他們雖已與營地有段距離,可來的路上幾乎都是直行,甚少彎繞,所以若梨大概記得方位,能自己回去。 不過姜昭禮還是留了兩個貼身侍衛保護她。 這畢竟是郊外山林,該小心為上。 三人行了片刻,便出現了岔路口,就在若梨勒著韁繩準備往左轉時,一陣勁風從背后襲來,追雪猝然高揚前蹄,痛苦長嘶許久,同時失去控制,朝著樹林深處撒蹄狂奔。 若梨本能地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勒住韁繩,卻無濟于事,還險些被追雪甩下去。 原本被她抱著,愛不釋手的兔子也落下了馬…… 兩個侍衛焦急的呼喊聲很快就遠了。 棲息在樹上的鳥兒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動,撲騰著翅膀飛向天空。 剛回到追日身邊的裴嶼舟聞聲抬頭,眉目緊鎖,心臟不明緣由的漏跳一拍,接著重重地撞擊胸腔,像是要跳出來,耳畔盡是回音。 出事了! 帶著護衛,好不容易尋到他的姜昭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見少年飛身上馬,如一陣凌烈的疾風,又消失在她眼前。 快得讓人難以置信。 小公主氣得臉都變了色,猛地將手里的馬鞭摔在地上。 被追雪帶著,往人跡罕至的樹林深處去的若梨緊緊閉著眼,死抱住它的脖子,趴在它身上不敢亂動半分。 若她此刻摔下去,就算僥幸不死,只怕也沒了大半條命。 如今唯有等追雪冷靜下來。 劇烈的顛簸讓若梨的胃一陣陣翻騰,全身上下所有骨頭都在叫囂著,像是下一刻便要斷開。 她緊咬著牙關,豆大的淚水剛滲出就被風吹散。 小臉上僅剩的一點顏色,便是眼尾那抹可憐的嫣紅。 這一路,她刮到不知多少樹,灌木和荊棘,再加上夏日穿的淡薄,衣裙早已破碎不堪,鮮血淋淋。 不知過了多久,追雪終于慢了下來,若梨忍著痛,以及胃里的翻騰,慢慢坐直身,顫抖的雙手攥住韁繩,擠出全身最后一點力氣,將它勒住。 狼狽地從馬上跌爬下來,若梨癱坐在地,吐得兩眼昏黑。 有不少穢物濺到了她的衣裙,以及手上。 此處是深林,再加上夏日樹木茂盛,幾乎沒有多少陽光滲透進來,周遭陰森,昏黑。 胃里空空,衣裙襤褸的若梨冷得直哆嗦。 她在原地坐了好一會方才踉蹌著起身。 從馬背上取下水壺,漱口,又喝了些壓著胃里的不適,待到視線清楚后,若梨便靠在樹上,分辨來時的方向。 還好,林中土地潮濕,追雪留下的痕跡明顯,且還有她破碎的裙子做標記,方向好找,只希望她落單的這時候不要遇到猛獸。 暫時還走不動路,少女又靠著樹滑坐下來,繼續喝水休息,而后用帕子清理身上深淺不一的傷痕,試著淡去些血腥氣。 此事多半與長公主脫不了干系。 她就這般想要她的命? 僅僅是因為裴嶼舟曾經待她好?那日后她豈不是不能有兒媳婦? 這想法剛落下沒多久,還不等若梨扯出諷刺的笑意,鬢邊的發絲便拂動起來,不知從何處刮來的陰風中多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腥臭。 耳畔隱約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以及某些粗重的呼吸聲…… 纖弱的身子狠狠哆嗦了一下,少女咽了咽喉嚨,僵著脖子,開始環顧四周。 當她看到那正緩緩走來的龐然大物時,瞳孔中連恐懼和害怕都短暫消失,只余漆黑。 直到追雪發出急促的嘶鳴聲,若梨方才驚回過神。 她丟下水壺,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試圖攀上追雪,可它本就疼,一直喘著粗氣,不安地踏著步子,此刻碰上老虎更是如驚弓之鳥,若梨的手剛放上,它就呼嘯著奔逃出去。 望著馬兒的背影,她眸中空空,甚至忘記了流淚。 在虎嘯聲和掀起的腥風中,若梨提著裙擺,用盡全身力氣往前跑。 只是還不曾跑出多遠,慌亂恐懼的她狠狠絆上一塊泥石,倒進旁邊的斜坡,不停地往下滾,最后額頭重重地磕在坡下的一棵樹上。 劇烈的暈眩襲來,下一刻她便沒了意識。 身子因著慣性又翻回去,平躺在地。 那只體型偏瘦,像是餓了許久的老虎站在坡道上,似睥睨天下的王者,垂首俯瞰算是已經到嘴的獵物,又邁開緩慢而沉重的虎步,眼神幽幽地向昏厥不醒的少女靠近。 就在他距離食物不到三步之距時,一支箭破空而來,直直地射進老虎的眼睛。 它痛苦地吼叫著,卻又有幾支箭緊隨而來,前兩支同時射穿他原地亂蹬的爪子,后面的三支深深嵌進與他受傷的爪僅咫尺之距的地方,帶著殺意的勁風將它逼得踉蹌倒退。 飛馳而來的裴嶼舟丟了弓,拔出劍,自馬上騰空而起,足尖點樹,枝干劇烈搖曳,他幾個起伏間便落在若梨身前,將她擋住。 雖然氣勢強橫,可裴嶼舟漆黑的瞳孔中狂風大作,驚濤洶涌,他握劍的手甚至在微微顫抖。 若是再晚一點,程若梨就……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少年的眼底只余讓人戰栗的殺意。 他像陣風,快得讓敏銳的兇獸都捕捉不到幾分影,只能感覺到他驟然逼近的暴虐氣息,所有內力聚集于腿,裴嶼舟猛地一腳踢向老虎的腹部,將它踹飛出去,砸在一棵古樹上,又“噗通”墜地。 枝干斷裂的聲響在這片壓抑可怕的林中森森回蕩。 甚至沒有給老虎掙扎的時間,他便揮劍狠狠斬下了它的頭。 溫熱的鮮血噴灑而出,后退間,仍有不少濺在裴嶼舟臉上,身上。 原本桀驁的貴公子,此刻卻像是殺神臨世,血腥殘暴。 將劍丟到一邊,裴嶼舟來到樹旁,垂眸看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少女,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蹲下身,單膝跪地,將滿身狼藉的她扶進懷里。 眨眼間,眼睫上墜著的,尚有幾分腥熱的血落在了若梨慘白的小臉上,在它要蜿蜒之際,裴嶼舟用干凈的指腹,將它抹去。 只是女孩的臉上依舊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紅印。 視線死死盯著她皮開rou綻的額頭,又一寸寸劃過她遍體鱗傷的身子,裴嶼舟的眼眸紅得詭異。 或許是被血印的。 他將若梨緊緊摟進胸膛,她凌亂褶皺的衣袖也被勒得皺成一團。 - 若梨醒來時,只覺得周遭黑漆漆的,一片死寂,恍惚間,她以為自己正在黃泉路。 直到耳畔傳來春枝哽咽又激動的聲音。 原來她竟還活著。 意識到這一點后,全身上下猶存的疼痛也變得清晰起來。 少女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便只眨了眨眼睛,傻傻地望著上方,可過了許久,她眼里仍是漆黑。 “春枝,點盞燈吧,我什么也看不見,有些怕……” 虛弱又干啞的聲音落下許久,都沒有得到半句回復,若非耳畔還有春枝隱忍至極的抽泣聲,她便要以為屋中只剩自己一人。 有些茫然的若梨纖長的眼睫不安地扇了扇,她費力地轉動隱隱作痛的腦袋,看向聲音的方向。 “怎么了?”嘶啞的嗓音不知不覺間也多了顫意。 聽到春枝的歡呼聲,匆匆跑進來的父子倆一前一后站在帳篷口,若梨的話悉數落入耳中。 他們誰都不曾再往前進半分。 裴嶼舟望著不遠處,床帳后那隱隱綽綽的纖細人影,布著猩紅血絲的鳳眸中一片驚濤駭浪。 第25章 離京城 春枝雙手緊捂住嘴, 整個人哆嗦得不成樣子,卻拼命忍著,不敢哭出聲。 灼烈的陽光透過帳篷卷起的簾子, 將里面照得格外亮堂,卻讓所有人如墜冰窟, 僵若泥塑。 雖磕到了頭,但若梨不曾失去神智, 所以即使難以置信,她還是咬緊唇瓣,拼命忍著處在崩潰邊緣的痛苦哽咽,啞聲問:“我,是看不見了嗎……?” “姑娘, 不會的,不會的,我再去尋御醫……” 春枝不忍再看少女氤氳起淚光, 卻沒了一絲神采的眼眸,她哭著搖頭,轉身就跑。 不到一炷香, 張院判, 以及另外兩名御醫便提著箱子匆匆入帳。 他們向仍然佇立在門口的父子問安后, 便快步走到床邊,將肩上的藥箱放下,給她切脈。 最先有所動作的是裴行慎,他來到桌前坐下,沉著臉拿起水壺, 倒了杯涼透了的白水, 一飲而盡。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三個御醫輪番診斷后,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裴行慎眼底的戾氣越發洶涌,甚至溢出了殺意。 當這視線落在裴嶼舟身上時,他猛地一個激靈,徹底回過神。 下意識與父親對視,少年沒有因他的神色而恐懼,可他的呼吸卻變得艱難,心“砰咚砰咚”地撞個不停,回音纏繞,甚至有幾分反胃。 明明不曾生病,但裴嶼舟此刻正清醒地在從未有過的痛苦中煎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