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9節
蹙了蹙眉,裴嶼舟冷聲問:“他是誰?” 終于意識到他在身后的春枝忙不迭地轉身,忐忑又焦急:“回世子,這位是與姑娘同村的張廣小哥,他的父親被毒蛇咬傷生命垂危,所以姑娘從府中借了馬,想讓他盡快歸家?!?/br> 瞥了一眼同他拱手作揖的男子,裴嶼舟又半側過臉,倒也沒看馬車里,只隨意地將視線落在戰戰兢兢的牽馬小廝頭上,而他卻覺得像是一座寒山壓了下來,腿一軟,差點原地栽倒。 少年似笑非笑的,語氣危險:“馬是借給他的?你出來也就為這事?” 盡管下巴周圍冒出不少胡渣,但裴嶼舟模樣生得好,氣場強,所以并不糟蹋,反倒有了些屬于男人的粗野感。 只是因著神色不愉,看著更有幾分嚇人。 若梨不清楚他為何突然生氣,但張廣的時間緊迫,所以她便點了點頭,輕聲回他:“是的,此事甚急,還望世子諒解,馬兒不日定會歸還到府上?!?/br> 冷嗤一聲,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下,少年足尖點地,以輕功躍上馬車,彎腰進去,將車門重重合上,動作一氣呵成,又似乎帶著些無形的火花…… 張廣與春枝對視一眼,又帶著一份擔憂往家趕。 裴嶼舟入了車,春枝也不敢進去打擾,只得坐到車夫旁邊。 可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長公主華貴的車架就在前面,明明那般顯眼,世子怎會看不見呢…… 而車內的若梨無措地看著對面雙臂環胸,翹著二郎腿,姿態紈绔,正閉目養神的少年,美眸中漣漪陣陣,除卻焦急,更多的是懼瑟。 她想到岔路口僻靜處停著的某輛馬車,涼意便開始蔓延,直透心扉。 馬車開始行駛后,若梨不安地開了口:“世子,長公主殿下已在前面等你多時……” 聲音比往常更小了幾分,像是被人欺負過。 但裴嶼舟眼也未睜,態度冷硬:“不都是坐馬車,沒差?!?/br> “還是你以為母親她會計較這種小事?” 眼看著就要路過長公主的車架,若梨的手腳不僅冰涼著,甚至開始顫抖,她含淚搖頭,險些脫口而出“會的”二字,可最終還是將它咬死在唇齒之間。 車簾隨風微微浮動,饒是只有片刻,若梨還是對上了蘇繡姑姑冰冷刺骨的眸光。 馬車行走到一條喧鬧的長街時,裴嶼舟的眉也快擰成了麻花,最后他猛地睜開眼,語氣急躁,又帶點咬牙切齒的無奈:“程若梨你哭什么?” 他剛剛也沒做什么吧? 除了臉冷了點,語氣不好了點……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裴狗會不會哄人呢~ 第8章 困芳華 若梨半垂著小腦袋,眼尾暈散著楚楚可憐的嫣紅,如瓷般光潔的臉頰上遍布著淚痕,有幾根鬢邊青絲被打濕黏了上來,凌亂,卻又更顯得她蒼白脆弱。 纖柔的肩繃得僵直,她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放在腿上的雙手握得很緊,似乎已在極力克制哭泣聲。 “沒有……”少女嗚咽著,神色明明很是委屈難受,卻還要睜眼說瞎話。 閉了閉眼,裴嶼舟吐出一口氣,吹得額前碎發微微揚起,郁悶之余又有點煩躁:“沒有?你當我瞎?” “有事你就說,哭又不能解決問題?!?/br> 雖然頭疼,但剛剛是他主動坐上來的,總不能因為她嚎兩聲就灰頭土臉地跳下去。 太沒面子。 暗自磨了磨后牙槽,裴嶼舟被吵得心煩氣躁,但看著若梨可憐兮兮,仿佛下一秒就要哭背過氣的慘樣,還是努力摁著性子。 半晌,他從懷里摸出一塊干凈帕子,直直地遞到若梨眼前,帶起一陣凌厲的微風,吹開了她臉上的絲許碎發。 搖了搖頭,少女緩緩抬手環抱住雙臂,一點點往上,指尖用力摩挲著,甚至將華貴的衣料都掐出了深深的褶子,她卻依舊在重復著同樣的動作。 好像很冷很冷。 帕子被捏得皺成一團,裴嶼舟鳳眸危險地瞇了瞇,接著又別過臉,決定置之不理。 只是耳畔的哭聲好像漸漸成了利鉤,將他腦中的許多回憶勾了上來,與此刻的聲音糾纏在一起。 不知為何,裴嶼舟又想起剛得知婚約那會,對她惡語相向的場景,以及那一晚誤會她的種種。 定沒定親,他似乎都不該將往日情分舍得一干二凈。 更何況她也已經答應退婚。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少年鳳眸中躁亂的波瀾淡了,他摸上腰封,把它解開,沒一會兒就將滾著紅色紋案的外袍脫了下來,揚起胳膊將它披在若梨肩頭,將小小的人兒包住。 屬于他的溫暖和氣味鋪天蓋地地襲來,卻加重了若梨身上的寒意。 微微哆嗦起來的她猛地將衣服攥住,從身上丟了下去,神色決絕,又難藏恐懼。 這是催命的東西。 錦衣落地,明明顏色依舊鮮亮,質地華貴,卻又好像已是被人踐踏過無數次,棄之不要的破爛。 裴嶼舟死死瞪著地上的衣服,難以置信到極點時,所有情緒都化成燎原的野火,險些燒掉理智。 胸口猛烈起伏兩下,少年的太陽xue也突突直跳,他攥緊拳頭,將這陣可怕的情緒按住后才重新看向若梨。 她過去從沒發過脾氣,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乖乖巧巧的模樣,靜得像個漂亮偶人。 久而久之的,裴嶼舟也習慣了她的乖順。 行,就當是還之前欺負她的債,忍她這次。 “今早才換的,再敢嫌棄試試?!?/br> 彎腰撿起孤零零躺地上的外衫,拍了拍上面rou眼難尋的灰,裴嶼舟壓低聲音,竭力摁著性子半勸半威脅道,而后又把衣服遞到她面前。 可若梨再次挪動身子瑟縮到了馬車角落,幾乎要將臉埋進脖子,拒絕之意明明白白。 裴嶼舟再忍不下去,他猛地將衣服丟回地上,牙齒咬得“咯噔”作響,像是一頭低吼的兇獸,下一刻就要撲上前狠狠咬斷對面少女白皙的天鵝頸。 “程若梨,你究竟——” “我怕……” 話沒吼完,裴嶼舟的耳邊便傳來若梨細弱無助的聲音。 似乎還有一絲透徹心扉的絕望。 所有的火因著這兩個字詭異地戛然而止,裴嶼舟的唇依舊張著,僵著脖子盯著若梨。 半晌,他眨了眨瞪得發酸的眼睛,呼出一口濁氣的同時,筆挺的身體也漸漸放松。 看樣子就知道她沒在撒謊。 “怕什么?披我衣服會毒死你?” 劍眉緊蹙,裴嶼舟壓著情緒冷冷地問了一句。 對面的少女卻搖起小腦袋,眼淚自她白嫩的面頰蜿蜒,在柔美的下顎處匯聚,又重重砸在她腿上。 披上出去的話或許還不如直接毒死她。 若梨抽抽噎噎地想著。 揉了揉眉心,將上面的褶皺都拂平,只著黑色中衣,更顯得肩闊,腰窄而有力的裴嶼舟往正少女的角落挪了挪,雙臂隨意交疊置于大腿面上,俯身看她,語氣強勢:“程若梨,你先等等哭?!?/br> 溫熱平穩的呼吸拂過若梨狼狽的小臉,隱隱滲透進血液,在心間流過。 她仍在哽咽,卻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揉眼睛的手。 對上少年烏黑,卻明亮專注的雙眸,若梨混沌麻木的腦中終于透進絲許微光。 “有人把刀架你脖子上了?” 挑了挑眉,裴嶼舟的余光掃過她白皙的脖頸,皮笑rou不笑地問了一句。 若梨的腦中仍一片混沌,聞言險些脫口而出三個字,堪堪收住后又拼命搖頭。 只是這微小的異樣仍是被近在咫尺的裴嶼舟捕捉到了。 他的眸微不可見地沉了沉,繼而又若無其事地問:“那你還怕什么?” 就算真的關乎生死,她怕就有用?對方就能因此放過她? 笨死算了。 不過后面這些裴嶼舟只在心里念叨,他覺得若梨這柔柔弱弱的性子多半也不能指望她迎難而上。 短暫的怔愣后,若梨又覺心中沉重,亦或許是因為車廂閉塞,甚至有點喘不透氣。 眨了眨眼,將水霧擠掉了些,瞳孔中的少年清楚了許多,而她的櫻唇也有過微弱的翕動,最后又嚴絲合縫。 她脖子上確有一柄看不見的寒刀,會不會往前,或許都取決于他。 若梨沒再給他答復,而裴嶼舟也不曾追問,只蹺起二郎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面仍在抽噎的人兒。 究竟有誰能讓她這般害怕?甚至威脅到她的性命? 車廂內靜了許久,卻并不壓抑。 他們都各有所思。 “世子你穿上吧,我不冷了?!?/br> 冷靜許多后,若梨撐著發軟的身子,彎腰將他的衣服從地上撿起來,送到他手邊。 余光悠懶地掃過起了幾道褶皺,經歷波折的衣服,裴嶼舟修長有力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著膝蓋骨,紈绔不羈。 “程若梨,被丟兩次的衣服,你倒是敢讓我穿回去?!?/br> 咬了咬唇,雖知想還回頭不容易,但若梨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穿著一身中衣從自己馬車上下來的,所以她哽著嗓子,硬著頭皮道:“外面冷,世子這般易感風寒,就將就一會,穿上吧?!?/br> “不穿?!?/br> 裴嶼舟雙臂環胸,頭微微揚起,居高臨下地睨著對面低垂著小腦袋的若梨,出了剛剛的一口惡氣。 因為她那香囊,他考試時思路倍增,一出來看到她便有些喜出望外,結果她愛理不理,還當那么多人面承認不是來接他的,回頭又來這么一出。 現在鬼才聽她的。 咬著唇瓣,若梨先是看懷里的衣服,接著又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裴嶼舟,對上他擺明了不講道理,不讓步的眼神,便又委屈地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