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屬院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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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汁桃有些害怕,人還有個三急,更別提這些大腦不高級的小東西了,本來牙口就壞了,別叫花卷再把膀胱也給憋壞了。 于是到了半夜,段汁桃實在不放心,迷迷瞪瞪間抓了睡出哈喇子的花卷,偷偷摸摸地準備往車廂的廁所鉆。 “段汁桃?!庇腥藲獯跤醯暮八?。 段汁桃一下心虛了,帶雞鴨坐火車進城尋常,這是她第一次帶狗進城,心里沒底,萬一和列車員鬧起來,花卷可不能半道被撂下火車。 一想到花卷,有可能被趾高氣揚的列車員丟在陌生的車站或者鐵軌,而她和兒子再也不可能回到這兒接花卷,段汁桃一時急的想哭,頭也不回地一個勁往前一節車廂躥。 半夜的車廂鼾聲此起彼伏,大人小孩睡在過道鋪就的尼龍袋和報紙上,車廂充斥著人們光腳的腳丫汗臭味,段汁桃小心翼翼踮著腳在地上四橫的手腳間跳躥。 人一急就容易亂了方寸,不然怎么段汁桃會沒想到,叫她的如果真是列車員,列車員又怎么能精準無誤地喚出她的名字。 所以剛剛喊她的壓根也不是來檢查的列車員。 “段汁桃你別走,是我?!?/br> 喊話的人就差喘得背過氣兒去。 段汁桃這下終于醒過味來,停下腳步,回頭一看,怎么是他? “怎么是你,大董?” 大董就是董學成,因為在老董家排行老大,所以大家圖便宜,都叫他大董。 董學成儼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會被段汁桃輕易氣哭的毛頭小子,現在他是省里實權部門年紀最輕的副處長。 當年中考,單琮容一下成為了縣里的中考狀元,去了省城最好的高中就讀;而董學成名落孫山,一氣之下棄筆從戎,讓村支書老爹給自己牽線搭橋入伍參軍去了。 前年老丈人幫他從部隊轉了業,不過兩年的功夫就躥到了處室的二把手,眼下可以說前途無可限量。 段汁桃已經有好多年沒見過他了,上一回見他,還是五年前他領著城里新婚的妻子回鄉宴客。 那姑娘是名副其實的高干子弟,聽說父親是省里的部級高官,和董學成在軍校談了三四年的戀愛,剪著一頭利落的短發,喝起酒來和她的短發一樣干脆精干。 性格平易近人,愛說愛笑,酒過三巡已經放倒了一片村里出了名的酒吊子,她白凈的臉上還只透著微微的霞紅。 于是無人不說老董家的大媳婦是個能干的。 新娘來和她碰杯的時候,笑盈盈地勾著唇角,親昵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玩笑著說:“原來你就是段汁桃啊,久仰大名,失敬失敬?!?/br> 目光卻投向了不遠處還在敬酒的丈夫董學成。 她一個村婦有什么好失敬的呢,肯定是有愛嚼舌根的人在新娘子跟前兒碎嘴了。 于是她拉起邊上吃席的兒子,向她不卑不亢地介紹:“這是我的兒子單星回,快上小學了,快喊你董叔叔和徐阿姨早日給你添個弟弟或meimei?!?/br> 做足了一個有家有室的婦人姿態,叫新娘把心徹底放回肚子里去。 新娘聰慧狡黠地笑了笑,果然把打量拷問的目光從新婚丈夫身上收了回來。 段汁桃沒想到會在火車上遇見他,想起五年前的場景,現在還余有一絲絲尷尬。 “我離婚了?!?/br> 董學成開口就讓段汁桃大吃一驚。 好好的怎么會離了,多好的姑娘啊…… 身世、模樣、性格,打著燈籠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 “生不了?!?/br> 沒說到底是誰生不了。 “我媽背地里說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雞,被她聽見,氣哭了,扇了我媽一巴掌,離了?!?/br> 段汁桃駭然,心想,部長的女兒果然剽悍。 其實她想問問他怎么會出現在這兒,但他壓根沒機會讓她多說一句話,就不停地絮絮叨叨傾訴:“我想那時候,我要是堅持娶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八成最后也是得嫁給我?!?/br> 不為別的,就憑他爹是村里最大的村支書。 “你瞧你一生就是兒子,把我媽氣得更夠嗆,罵我沒眼怎么找了個讓她斷子絕孫的女人。再聽說你兒子出了名的聰明,和他老子一樣會讀書,我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非說是你的基因好,可我想著你讀書的時候成績不也就那樣么,這讀書的基因好,應該算不到你頭上?!?/br> 這人說話還和年輕的時候一樣討人厭,承認她點好就那么難嗎。 “我恨你,段汁桃?!?/br> 后半句——更忘不了你,沒有說出口。 好家伙,合著老同學這么多年沒見面,他張口就是罵人,段汁桃不樂意了。 “你這是剛離婚啊,到處撒火?能不能生這也怪不到女人頭上,誰說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人的錯?!痹捓镉吧涞囊馑己苊黠@了。 不一定是他老婆的錯,那還能是誰的錯。 他也不跟她辯駁,只說:“聽說你要搬去北京了?” 段汁桃點了下頭,不過沒深想他為什么會知道這個消息。 “單琮容終于混出點樣了?” “算是吧?!?/br> “我還是晚了?!?/br> “晚什么?” 離得晚,他沒說。 “你這狗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她懷里捧著的狗。 段汁桃突然想起來還沒帶花卷去上廁所,光顧著和他嘮了。 “我去給它把尿,一整天沒拉了?!?/br> “我去吧,廁所又臟又臭,你不是有潔癖,最愛干凈么?!?/br> 段汁桃心想也好,有人替她去,她還巴不得。 不過她沒敢跟他說,這狗是單琮容從北京帶回來送給她的,怕董學成知道了,不是要拿去上廁所,而是要燉狗rou。 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段汁桃等了一會,就看見花卷被董學成拎著脖子嗚嗚撲騰著回來,四只爪子憑空四撓。 定睛一看,還好花卷小雞雞的毛上掛著尿丁兒,看來是解決完狗生大事了。 他把狗還給她,花卷鉆到她懷里時簡直就是一個迫不及待的踉蹌,兩個后狗腿蹬得比兔子還快。 “下一站我下車?!?/br> “這么快?” “舍不得我走?” “那你還是快走吧?!?/br> 董學成落寞地笑了笑,和她并肩站在車門這一節的車窗前,外面是漆黑的夜,遠處一點星火也沒有。 花卷嗅到了主人熟悉的氣味,張嘴打了個哈氣,很快又在段汁桃的懷里安心地睡著。 兩人一時無言,彼此都想再說點什么來打破這尷尬的寂靜。 沒想到他說的下一站這么快就到,段汁桃剛尋了個話題準備開口,列車員咧著大嗓門過來巡車報站:“下一站白城,馬上到,都醒醒,別睡過站了?!?/br> 車廂的人們開始漸漸蘇醒,到站的旅客紛紛提早收拾下車的行李。 “你去白城干什么?” 第8章 車廂有點嘈雜,他好像沒聽清她的話,并沒有回答她。 “我要走了,汁桃?!倍瓕W成垂下眼瞼,目光不再看向窗外。 “正好我也回去,兒子這會怕是被吵醒了,他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看不見我會著急?!逼鋵嵧耆撬攵嗔?,反而是單星回擔心她迷迷糊糊走丟了。 “送送我吧,看著我走?!彼拔⒌匮肭?。 段汁桃想不通他這么個大男人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三歲的孩子,再說在這車上還能送到哪去呀,頂多在車門這跟他說再見。 “這一次,也叫你看看我的背影?!彼麍剔值恼f。 段汁桃有些明白過來,為什么他會大半夜出現在這趟列車上了,大約也弄清楚了他根本不是去什么白城…… 她逃避的眼神不敢對上他如炬的目光。 “嗯?!彼p聲應著,算是滿足他一個小小的心愿,報答他剛剛帶花卷上了廁所。 人群的躁動在列車開門的那一刻達到頂峰,這一站下車的人不多不少,將近一分鐘才差不多下完。 臨別前,董學成笑著伸手捋了捋她懷里的花卷,視線不再看她,跳下車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疊成四方豆腐塊的手帕迅速--------------麗嘉往她懷里一丟。 等段汁桃慌亂接妥再抬起頭的時候,他已經背對著她揚起手,逐步在晝亮的車站燈光里向黑暗走去,直至和幽深的夜色融為一體,再也不見。 打開帕子,里面是一個墜著紅寶石的金戒指,看樣子有些年歲了,戒指的黃金圈都磨得舊濁了,只有那顆晶瑩無瑕的紅寶石經過歲月的洗禮,鴿血一般越發璀璨通透。 董學成還是沒有說出口,這是他十五歲那年偷了他太奶奶的傳家戒指,準備送給段汁桃的。 其實也不算偷,因為太奶早就說過,這枚戒指是留給他意中人的,只不過他提早預支了而已。 在他手里兜兜轉轉這么多年,離婚的時候前妻把戒指撂了狠狠砸在他臉上,他那時候就心想,還我也好,本來也不是送給你的。 這戒指是一根入骨的刺,前妻愛戴著它招搖,那鴿血一樣的紅便時常在他的眼前晃悠,叫他總是時不時想起這戒指原本該送出去的主人。 這樣的東西留著,施了咒一般,早就預示了他那一段婚姻的心不在焉。 于是十幾年后,他決定還是把它送給段汁桃。 這東西不能留,留了,往后新的感情也不會好。 “媽,不是這一站下車?!?/br> 身后響起的聲音讓段汁桃嚇了一激靈,趕緊捏攏手帕藏起戒指。 兒子單星回不知什么時候睡眼惺忪的走到了她的身邊。 應該是醒了不見她,出來找了。 “哦?!?/br> “回座位吧,花卷尿完了嗎?”單星回的眸光往車門外的夜色一角輕輕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