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張合問這批貨是留著還是退，問的很急，他說再過倆鐘頭就過了追退期，到時候麻煩得很。

    陳功溫吞一會兒，嗓子眼里疼的很，半天嘟噥了一句：“留著，我來想辦法?！?/br>
    說是想辦法，陳功能有什么好辦法？他不過是個小本經營的老板，雖然說規模做大，但海外的政治環境波云詭譎，不是他能左右的，這批貨砸手里倒沒什么，但要是延誤了時機……

    他翻看手機，果然找到不少美國的異常動向，不僅如此，海外接連閉鎖來華的航班，形成了嚴峻的惡性反應，加上國內三通一達快運停滯，停工停學，物資流通的難度就更大了。

    陳功正急的焦頭爛額，楊明嘴上不說，但他心里清楚得很，醫院早在催后勤的備貨了！

    這時又一個電話打進來，陳功一接通，眉頭就緊緊鎖著不松開，他手心淌汗，臉色發虛。

    這是阿水來的電話，他這兩天一直在跟百步亭等周邊小區便利店合作。疫情期間，各大小超市便利店都停業，但是囤貨卻卸不出去，滯留在店里，陳功讓丁磊聯系了不少渠道，幫他們清理這些必備品，調度給各大醫院的醫務人員，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沒想到，竟然也有了隱患。

    阿水讓他做好心理準備，聽社區服務人員說，不出兩天，上下斑布的“區域封鎖”政策就要下來，到時候，各大小區全方位戒嚴，人不能進，貨不能出。

    陳功沒吭聲，他知道，一旦這方面的供貨斷了，日用品鏈一斷，不少醫院都得陷入“彈盡糧絕”的局面。

    他急急起身，到住院部的醫生那里，強硬地要辦退院。

    唐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是臨時征調的醫科大學畢業生，上一線是她自己提出的，此時正負責臨時醫務的調度工作。她看著陳功眼里熠熠生輝，問：“你為什么要出院？”

    一見到是她，陳功氣就軟了下來。

    “唐大夫，我有充分的理由?！标惞钡拇晔郑骸暗乾F在真沒時間耽擱，你看，金銀潭醫院是疫情中心最近的指定醫院，我們的人都在那，上百名醫護等我們調配的物資……”

    話沒說完，唐穎直搖頭。

    “我不是問你這些，你的情況，我們都清楚，你的事跡這兩天都聽院里同事講過?！碧品f筆直看向陳功?！拔抑幌雴柲?，物資調配是政府在做，后勤服務我們有志愿者和后勤員工，再不濟，公務員已經歸崗投入一線戰斗了，而你，身體欠佳，你的心情我們理解，但是出于醫生的職業道德，我不能放你走?！?/br>
    陳功扭臉要走，唐穎不動聲色地說：“陳先生，你現在非要走的話，只會給他人制造麻煩。據我所知，你的后勤部門已經分散到各大醫院，物資的問題，國家也在積極調配，你現在的任務不是逞能，而是靜養?！?/br>
    陳功氣的說不出話來，他攥著手機，心里著急。

    唐穎放下筆，歇口氣，看了一眼陳功，現在她算是知道，傳聞中的“陳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了，她無奈地搖搖頭，正想多勸一句，手機恰時響起來。

    唐穎看了一眼屏幕，是疫情指揮中心的調度員，也是他們這些支援者醫學生，半拉大夫的總指揮打來的。

    她有些緊張，手指拿了三次才抓起手機。

    “唐穎同志?！彪娫捘穷^的聲音有些聒噪，聽起來語氣有些緊張，從電話里漏出的聲音，陳功也能聽得見。

    “情況不妙。雷神山昨夜緊急入院的一批醫生出了狀況，三十二名醫務人員半數被確診感染，現在進入緊急治療狀況。新一批患者已經入住住院部，咱們手頭的醫務已經嚴重不足，你那邊暫時由市政府的公務過去頂職，你們辦好交接，組織決定，讓你們立刻趕回雷神山?！?/br>
    唐穎聽了指揮長的話，愣了一秒鐘，急問：“可是我們這邊也有大批患者……”

    “癥狀嚴重的，隨隊轉院到雷神山，這里有1500床位。剩下的，需要入院的轉移到其他醫院，剩下的恢復治療患者，由政府接管?，F在時間緊迫，我們有好幾位醫生患者已經進入病危，你們一定要爭分奪秒?！?/br>
    唐穎雖然句句都答應，但是臉色并不好看。

    “你要做好隨時戰斗的準備，雷神山剛起成，基礎設施還不完善，患者和醫生的條件都很艱苦……”電話那頭說：“本來以你的成績，這次可以到ucla的醫學部直接讀博，可是這次疫情……”

    唐穎甩了甩頭發：“我是人民的醫生?！?/br>
    看到她的側臉，這不禁讓陳功想起剛才的小魏——那張柔美的臉孔下嵌入鋼筋一般的傲骨。

    一想到小魏，陳功心里連喊糟糕，他聽到兩人的對話，不禁對進入主戰場“雷神山醫院”的小魏有些擔心。

    陳功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急忙問：“指揮長先生，剛才入駐雷神山過去了幾名護士，他們沒事吧？”

    唐穎瞪大了眼，沒想到陳功這時候居然會插嘴。

    電話那頭停了半晌，半天才問：“唐穎同志，這位是？”

    唐穎猶豫著要不要給陳功介紹，陳功卻急湊上來，說道：“首長好，我知道現在我這樣很失禮，但是情況緊急，人命大過天不是？我叫陳功，從北京來，在武漢這里滯留，算半個志愿者。我知道你們現在的情況不容易，醫生患者都等著吃喝用度。我有個主意?！?/br>
    唐穎急了：“指揮長，您別聽他的，他只是我們醫院的一個患者……”

    “唐穎同志！”電話那頭顯然遲疑片刻，聲音穩下來，說道：“不要慌張，你是黨員，他是咱們的群眾，黨員要做什么？”

    “……聽取群眾意見?！碧品f嘟噥。

    “陳功同志我知道，從他慷慨解囊運資援漢開始，組織上下就很關注他，他的人品，我信得過。唐穎同志，不管怎么說，咱們要悉心聽取群眾的意見?！?/br>
    唐穎不吭聲了。

    電話那頭話聲一轉，開始詢問陳功：“陳功同志，你說的辦法是什么？”

    陳功潤潤嗓子，不免有些緊張，他咳嗽兩聲，說道：“首長，這是我的一個想法?，F在雷神山火神山是重癥患者最集中的兩家醫院，全市最嚴重的疫情都在這里，現在醫務人員不足，需要人照顧，我聽鐘南山院士說，這種病，最需要補充營養，我隊伍里人雖然不多，但是剛巧拿到緊急的后勤許可，大夫們在前線戰斗，總少不了糧草，不是么？”

    電話那頭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唐穎趕忙打圓場：“指揮長，您別聽他瞎說……”

    “怎么是瞎說——”很快，那頭的聲音強韌起來?！瓣惞ν?，組織上確實還在發愁關于咱們醫務人員吃飯作息的問題。你有信心能解決嗎？”

    陳功篤定說道：“這不是信心的問題，所有人都是豁了命在上，有一些女同志頭發都可以剃光，我一個大老爺們兒，難道還畏首畏尾？”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觸動，但仍然低沉：“陳功同志，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群眾，我們才有信心戰勝疫情?！?/br>
    “唐穎同志?！彪娫捓锏穆曇糇兊脠詻Q篤定。

    “是！”唐穎嚴陣以待。

    “各部門已經聯系妥當，你們立刻分配人手入駐雷神山，還有，從今天起，陳功同志和他的后勤隊伍正式加入我們后勤志愿者的工作，你們團隊要負責帶隊！”

    唐穎心里犯難，陳功的身體才恢復，卻又不敢忤逆，只能答是。準備停當，陳功也盡快聯系了金銀潭的葉大初和阿永，

    安排妥當后，陳功和后勤部的幾名員工正式趕往雷神山，一路上，楊明說什么也要送。

    兩人在車上，楊明給陳功遞了一根煙，自己也點上，一時間云煙霧饒，兩人望向窗外，江漢路上靜悄悄的，沒有半點人影。

    他們身后是駐地醫院的醫生團隊。后來陳功知道，分別是北京廣州的兩家醫院合并在一起，共同馳援。

    陳功不明白楊明為什么執意要送，楊明抽了半根煙才告訴他緣由：

    “要不是這些天你力挽狂瀾，咱們金銀潭醫院肯定又要倒下不少戰友?！睏蠲鞯哪樕暇`露出一條條印痕，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愁容。

    “別這么說?！标惞Π褵煆淖炖镎拢骸斑@本來就是我該做的?！?/br>
    楊明搖搖頭，疲倦的眼睛翻動一下，內里布滿了紅血絲。他嘆了口氣：“你不知道，現在情況還很嚴峻，也不知道我們幾個能撐多久?！?/br>
    陳功還想安慰兩句，楊明凄然笑道：

    “這幾天院長急的焦頭爛額也是這回事——院里走了好幾個同志，另外幾人還在重癥監護室里吸氧，情況并不好，他們接觸的都是重癥患者?！?/br>
    陳功默然。

    這幾天消息頻發，一個個跳動的數字撥動他內心的弦，尤其是當他刷到“醫生去世”的消息時，精神便極度緊張。

    一個又一個倒下，一個又一個補上。

    這是陳功看到的，也是他激昂熱血沖抵起來的支柱。此時，楊明的聲音沙啞，又說：“院長說，如果這周還拿不到血漿抗體，可能這個十五都過不下去，醫院就會徹底停運了?！?/br>
    兩人都不吭聲。自打疫情爆發以來，倒下最密集的，就是醫院一線的醫護人員，他們付出鮮血，卻未見得能得到恰當的回報。

    盡管屢次呼吁出院群眾慷慨獻血，但是收效甚微。

    到雷神山醫院后，楊明落寞離開，陳功懷著沉重忐忑的心情，一踏入醫院大門，就見到簡陋的電子版上，除了疫情新聞，還有一列血紅色的小名字。

    站在一旁的唐穎說：“這是犧牲在一線的烈士名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