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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掛著個臉應道:“張先生?!?/br> 張傅初踏出門外,卻不走近,站離他一丈遠,姿態傲慢,眼中含著鋒芒。自從那日從陸家宴上離開時,他就對陸慶歸別有一番看法,只是他身處高位,本不應該與那樣乳臭未干的小孩多爭執。 “陸少爺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今夜前來所為何事???”他云淡風輕,卻一臉的審視,身子略略后仰著,陸慶歸這時候才注意到,他前手杵著一支黑木拐杖。 兩位本叔侄相稱的人,此時卻一個先生一個少爺。在沒有旁人的時候,越是復雜的男人,言談之間越想裝顯純粹。 陸慶歸有自知之明,往后他的前路,不說仰仗他幫扶,可卻萬萬經不起他的阻撓。 “聽說嬸嬸病了,慶歸來探望?!?/br> 他稍微放低了姿態。 張傅初瞇了瞇眼,“哦?這么晚了,陸少爺竟還這般關心起了太太?!?/br> 陸慶歸表面安之若泰,無半分異樣,但實則他的背后已經冒起了冷汗,正努力放松神色,舒展四肢。 他不確定張傅初所言何意,是故意激策他,還是故意試探他??伤麨槭裁磿@般緊張,他也不知道他竟然會緊張,他對她,對張太太,怎么可能會緊張。他只是利用她。 “慶歸仰仗嬸嬸,也仰仗張叔叔,張叔叔家的事慶歸就視為自己的事,旁人說成是攀附也好,討好也罷,慶歸向來愛做好事?!?/br> “好事?” “對自己好的事,就是好事?!?/br> 張傅初冷笑,陸慶歸這段話說的毫不掩飾,他確實是想依靠張家分一杯羹,只是這樣慷慨陳詞,全然袒露自己的目的,反而是讓人看出了他的狡猾。 “去叫太太出來?!?/br> 張傅初向一旁的管家老方吩咐道。老方有些驚訝,抬起頭看了看他,似乎很是夷由。 “沒聽見么?!?/br> 他斥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足以威震。真正厲害的人講話,都是不用吼喊的。 老方立即拔腿往里走,張傅初又添了一句: “她若是犟,你就跟她說,是陸少爺來了,在外頭等著她呢?!?/br> 這句話一出,不光是令陸慶歸兩手攥緊,老方也是被嚇得心驚rou跳,腿都有些發了軟。他急忙往里跑,心里卻在想見了張太太真正該如何說。 此時門外只他二人四目相對,陸慶歸覺得站立難安,可張傅初卻不以為意,仍保持方才的姿勢,站在那盯著他,容色穩重、深沉。 陸慶歸猜她不會出來,這擺明是張傅初臨時設的局。但他又不得不在心里反復措辭,倘若待會兒真的三人站到了一起,他該說些什么。 不出一會兒,張太太就跟著老方從里頭走出來。張傅初聽到了腳步聲,知道是她,便沒有回頭。 陸慶歸睜大眼睛。見她裹著一身厚大的狐裘大氅,長及腳踝,胳膊也藏在里面,隔著夜色他分不清是黑是紅,總之她全身被掩地嚴嚴實實,只露出腳上的一雙白皮鞋。 不帶妝抹的臉素麗如晴云,讓他躍然想起那張十三年前的舊報紙上,她淡然閨秀的十六歲。 她淺低著頭,眉間微微蹙起,然后站到了張傅初的身邊。 陸慶歸看她看入了神,久久不能將視線剝離。 “陸少爺?!?/br> 張傅初叫他,他才忙轉了轉眼睛。 “嬸嬸好,聽說嬸嬸病了,侄兒放心不下?!?/br> 張太太抬起眼,漠視他,道:“死不了?!?/br> 陸慶歸啞然,張傅初也不出聲。 這一句“死不了”,著實是在那二人的意料之外,張傅初本以為此時三人同臺,能讓她多少露出些馬腳,為難一番??伤】戳怂?。 她不像別的女人,總愛被男人拎著走,她有自己的脾氣,誰惹了她不高興,只要不是她有錯在先,她就不會委曲求全。 背地里已經受了許多的苦,明面上她不愿再忍氣吞聲。 包括張傅初,她想冷臉便冷了,她知道他是故意要當著陸慶歸的面挖苦她試探她,做夢也別想。 她咳了咳,繼續說:“這么冷的天還要把我叫出來,慶歸來了開門便是,這又是賣的什么關子,人老了,心思倒是變深了?!?/br> 陸慶歸一驚,她竟跟張傅初這樣說話,不用多想,都能猜到是夫妻倆鬧了矛盾。興許是從那日回來到現在,他們二人都一直在冷戰。 老方戰戰兢兢的,俯身立在一旁,大氣兒都不敢出。 張傅初容色漸變,臉上沒有了方才那般的驕矜,而是低下了眼,說:“慶歸還有什么事么?” 陸慶歸說:“沒什么事,見到嬸嬸安好我就放心了?!?/br> “有事也別現在說了,回去吧,外頭還是冷的?!?/br> 她說完就朝里走,扭著腰肢便沒了身影,甚至全程都懶得去瞧他們一眼。 張傅初不說話,眼直直盯著陸慶歸。 “張叔叔也請回吧,慶歸要回去了?!闭f完他朝他鞠了一躬,十分恭敬的姿態。 趁他剛轉身,張傅初兩眼攜光,語氣寒如冰刀,揚聲沖他道: “陸慶歸,你選擇哪條路,我不想管,但你要知道,你如今在哪,你仰仗的人,又仰仗著誰?!?/br> 陸慶歸頓在原地,短短幾句話,卻好似振聾發聵。 等他回過頭時,只見張家的大門已然緊緊閉上,張傅初跟管家老方也已經越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