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漫漫長路,孤身一人,他又不是個擅長照顧自己的人,每去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都想要自己陪,哪怕在熟悉的地方也會因為沒有導航而迷路,迷了路又不肯開口問卻因為要找他,連那些過去他不愿意理會的舊同學都一一開口求懇 向榮魔怔了一般,嘴唇微張著,心頭腦海涌上來萬語千言,卻到底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好了,回憶進行得差不多,錢沛妍總結說,可見往事并不如煙,那就獻個丑吧,送給大家一首我很喜歡的歌,以此紀念我們所有人最美好的年華。 淡淡的前奏旋律響起來,包廂里似乎依然很安靜 當你聽到他們又被一同提及, 盡管與你已無關系, 仍會有種毫無道理的安心。 仿佛時光未遠去。 你曾擦肩的人們,如今在哪里? 他們最初愛過追過的風景, 是否都在來路一一看清明, 悉數收錄在眼底。 你曾愛過的故事,早已記不清, 可你卻忘不了那時的心情, 少年們吶喊的聲音遙遙的, 從歲月中傳來, 陌生而熟悉。 往事路人偶爾一提, 你便聽一聽。 一曲終了,錢沛妍笑道:我們都是彼此的記錄者,旁觀者,所以希望有緣的人可以繼續走下去,因為你們的故事,也是存在于我們青春里的一部回憶。 她在掌聲笑聲中圓滿謝幕了,氣氛轉得很快,有人當場接過話筒開始大唱卡路里,喝酒玩骰子的又都在繼續,尾巴咸揚言要雪恥,拽住向榮不放非要拼酒,向榮也不知跟他喝了多少杯,只覺得身體里的水分都快存不住了,揮揮手,腳步發虛地飄出了包廂。 哎我去,人呢?怎么跑了,說好的不醉不歸呢?尾巴咸大喊大叫著。 別鬧他了,王韌一把拉住尾巴咸,他都忍半天了,讓他自己待會兒吧,來,我跟你喝。 向榮的確一刻也不能多待了,第一次在聚會中拋開眾人不辭而別,飛快地奔回了家,其后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張陳年的電話卡,因為太過激動,小小的卡片兩次從他手中滑落,好容易安裝上,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手機。 接二連三跳出來一堆信息,全部都來自一個熟悉的號碼。 【我不信你編的那些鬼話,回來說清楚,告訴我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我在廣州,你看到了么,出來見見我?!?/br> 【你會在廈門么?我來這兒了,如果你在,見一下我好么?】 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發來一條問詢,再往后看,卻已隔了一段時間,但每一年的10月10號12點,都會有一條內容相同的短信。 【生日快樂?!?/br> 在一連七條的生日快樂后,跟隨的是今年初發來的一條,發信的日期則是他離開巴黎的那一天。 【我想回去了,你還好么?】 你還好么 沒有你,我并沒有那么好,向榮放下了手機,在一片空寂中仰面長嘆,眼角好像有什么東西滑落,他知道,自己干涸了多年的眼眶,終于又再度濕潤了。 第64章 甘苦與共 靜坐了十分鐘,似是把人生百味、苦樂閑愁統統品咂了一通,向榮匆匆抹了一把臉,感覺心底正升騰起一股勢不可擋的sao動。 他想跟周少川傾訴,想跟周少川表白,一分鐘都不愿意再耽擱,過去三十年積攢下的所有沖動,此刻盡數蓬蓬勃勃發作出來,他像個毛頭小伙,不管不顧,抓起手機就要撥通周少川的電話。 可惜不對路,手機里裝的還是之前的電話卡,殘存的一點理智提醒他,用這個號碼打給周少川,不啻為提醒對方那些傷心過往,在這個時點上,切記于傷口上撒鹽,他該用全新的身份,全新的自己,去面對一段屬于他們的全新的關系。 手忙腳亂地換卡,他再一次因為手抖把SIM卡掉在了地下,指尖發顫地撿起來,他暗罵自己真他媽太有出息,罵完了又笑,等裝好卡,他一秒不停地打開了手機。 正在想是打電話還是發微信,王韌的慰問信息卻先一步跳了進來。 【正常?沒瘋?我就問問?!?/br> 做兄弟的也算相當夠意思,向榮的手還在抖,索性直接回復了語言:沒完全瘋,謝了哥們兒,真心感激! 那廂王韌聽得直咧嘴,這還叫沒全瘋?聲音在抖,呼吸也變急促了,激動成這幅熊樣,到底是老房子著火,還是鐵樹開花呢? 王韌也回過來語言:趁你沒全瘋,我問問,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向榮回得很快,語氣中透著理所應當:直接追啊,立馬表白。 王韌又聽笑了,感覺此時此刻,老友那一身渾然天成的淡定神功終于都散光了:不是,人周總出差呢,人不在,請問你怎么表白? 電話吧,向榮一想到這茬兒還是禁不住激動,不行就發微信,這不是分分鐘的事么,得,先不跟你說了,我要醞釀一下情緒。 還醞釀情緒呢?王韌可樂壞了,樂完又覺得有必要提醒他:我說兄弟,你們gay都這么不講究么?比直男還粗線條?請問,有人打電話發信息表白嗎? 頓了頓,他又說:當年你一聲不吭,走的時候連句話都沒留,現在想把人追回來,就發一信息?你當人家是什么???人堂堂一上市公司老板不要面子么?好歹也得有點儀式感吧,最不濟,也得請人吃頓飯,別弄得好像人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碎催,好好琢磨琢磨吧,啊。 挺長一段語音,說的都在點子上,向榮聽完了,恍若醍醐灌頂,一下就把他滿腔的熱忱和急不可待澆熄了一大半。是啊,他坐在沙發上想,繃緊的身體也逐漸松弛下來,周少川其實是個挺有儀式感的人,過去送禮物、表白都很有章法,全不像自己那么隨意,更何況,他記得周少川說過,在等著男朋友追,多會兒追得他滿意了,他才會點頭答應,而今自己貿貿然給人家發個求復合的信息,的確是失之嚴肅認真了。 從態度上就不對! 向榮呼出來一口氣,站起身在客廳里瞎轉悠,一圈圈的,像極了一頭拉磨的小驢子??磥磉€得絞盡腦汁再想想,就只是心里的渴望和焦灼無論如何壓不下去,臉上一陣陣發熱,手腳卻一片冰涼,他整個人魔怔了似的,只覺得今晚要是不跟周少川說點什么,這勁兒再過不去。 重新落座,他深深吸氣,再度拿起手機撥通了周少川的電話。 響了幾聲,那邊才接起來,背景聽上去很安靜,不像在飯局。 嗯?周少川的聲音顯得有點低沉。 向榮這才想起他可能還在開會,忙先說了幾聲不好意思:打擾你一下,我長話短說,明天晚上有時間么?我想請你吃頓飯。 周少川遲滯了兩秒:有事? 有,向榮極快地回答,要是明晚沒時間,那就后天,行么? 詢問句的尾音有點發顫,周少川聽得心尖也跟著輕輕一顫,從重逢至今,向榮一直履行著隨傳隨到的義務,自己無論什么時候找他,他都會盡量配合著出現,實在脫不開身還會一再地道歉,雖然算不上卑微,但也是盡著自己予取予求,這還是頭一回主動約自己,周少川敏感的神經簌簌亂跳,跳過之后,一顆心當即軟得一塌糊涂。 就明天吧,周少川人還在會議室,當著一堆人,不覺壓低了一點聲音,明天我到北京再聯系你。 這是答應了,吊在半空中那種不上不下的滋味瞬間消散了,向榮應好,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明天我去接你,要是方便,你等會兒把航班號發我,行么? 又是行么,接連遭遇了兩回主動,周少川委實有點措手不及,勉強壓著嘴角的笑,他說了聲好,然后掐著點,跟向榮同步掛斷了電話。 看來今夜又注定無眠了,向榮往沙發上一倒,只覺得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洋溢著nongnong的喜悅,想撒歡兒,也想大跳大叫,神經實在是太亢奮了! 堪堪睡了三個多小時,起了床依然感覺精神抖擻,他沐浴更衣,又仔仔細細地刮了遍胡子,全都弄好,一看表才十點半,距離航班到達尚有三個小時,怎么消磨呢?他興奮得像是打了雞血,坐在沙發上,屁股則像長了釘,一會兒就要站起來溜達一圈,一會兒又再度坐下,并且罕見地沒打算讓自己冷靜,之后訂好餐廳,他順手打開了某乎app,神神叨叨地,查起了表白成功的情話范例。 不過土味情話也好,文藝小清新式的告白也罷,并不適用于周少川和他,向榮知道自己最擅長的惟有坦率真誠,想了一番,決定把那時節他離開的原因和心里狀態,一五一十全都剖白給周少川聽,不找任何借口,也不想借此獲得什么原諒,他只想坦誠自己的怯懦、顧慮、慌張、無力,不留一絲余地,一顆心全掏出來捧給周少川看。 念頭宛若行云流水,連那些最不堪的往事,回顧起來仿佛也沒有了障礙,到了午飯點,他給自己做了一葷一素,怕飯飽神虛,沒敢多吃,等到一點一刻,準時出發去了機場。 大概因為趕著去見愛人,他不知不覺開得有點快,停好車,發現時間略早,坐在車里閑聽著廣播,手機就在這時忽然響了起來。 是羅慶打來的,這小子在非工作日里sao擾他,一般都是為了問些吃喝玩樂的事兒,他接起來,剛聽兩句,眉頭卻皺開了。 原來他們天津的一個博物館項目近日出了點紕漏,原本這事由羅慶負責溝通,他將其中一處改動口頭通報給了施工單位負責人,沒想到后來該人離職,并沒有落實那處改動?,F在行政口的人來驗收工程,施工單位把責任盡數推給了他們,三方扯皮不下,行政機構便決定周日開個溝通會,把具體責任落實到位。 羅慶說的時候都快哭了,蓋因那邊連諷刺帶挖苦講了不少難聽的話,他本想過去開會,可對方卻嫌他title小不頂事,放話說,叫他們正經的負責人來參與會議。 向榮聽完,感覺問題不算大,還在可以控制、解決的范圍里,于是先批評了幾句,批評完也少不了安撫,見羅慶還在說由他來承擔全部責任,現在就趕去高鐵站搭最快一班城際線去天津,向榮嘆了口氣,知道他去也沒用,行政口的干部最講究身份對接,這一趟,只能是自己親自去了。 瞟一眼時間,周少川的航班應該已經落地,他在心里糾結了一下,怎么事都趕得這么寸呢?也有心讓羅慶去抵擋一陣,可習慣成自然的責任感,終究不合時宜地冒出了頭。 更何況,羅慶可是羅賀的弟弟,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羅賀于向榮而言,和親哥并沒太大分別,如今人家把弟弟交給他照看,有錯當然要批,有事也得替人家擔。 言簡意賅地說了等會兒就出發去天津,向榮掛了電話,又打了幾個溝通電話,手機一時間都有點發燙,結束通話,他趕緊去看信息,果然,周少川的微信在三分鐘前就發了過來。 【我落地了,一會兒哪見?】 向榮無奈扶額,好心情瞬間就變成了焦頭爛額,趕緊回復出閘口見,他下車飛奔了過去,之前預計好的或情緒濃烈,或眉梢眼角藏匿柔情,全都被這陣起個大早趕個晚集的雞飛狗跳,給徹底搞亂套了。 生活果然處處都是驚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給他來個當頭一擊。 周少川站在出閘口,見到跑過來的人,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接人都遲到,你好有誠意啊。 向榮一疊聲地說抱歉,順手幫周少川接過了小行李箱,邊往停車場走,邊語無倫次地解釋起來。 等等,周少川在他期期艾艾的表達里聽出了問題,正拉車門的手微微一頓,你意思是說,約了我,現在又要臨時取消? 向榮完全不敢抬眼直視他:是,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真的是臨時有事,我對不起,我 周少川沒好氣地橫了他一記,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向榮也趕緊溜進去,手足無措中沒敢發動車,側著身子看向周少川,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好。 有事可以理解,這倒沒什么,周少川微微嘆了口氣,平靜地說,那現在說吧,約我到底什么事? 現在?在機場航站樓的半露天停車場里表白?! 向榮的喉結動了動,一咬牙,心里浮起了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勇氣。 我我想跟你說,我想重新追你。 你說什么?周少川心口倏然發緊,眼波微瀾:再說一遍! 反正已經說過一遍了,沒儀式感,也只好如此了吧向榮豁出去了,胸口起伏,一字一頓地道:我想重新把你追回來,也不知道你愿不愿給我這個機會,不過就算不給,我也還是要追,你可以先試試看,要是實在不喜歡,你說一聲,我立刻就消失。 周少川怔愣了一秒,心想這告白未免也太實在,一點花俏沒有,甚至連退路都想好了,非常符合某人面面俱到的風格,但用詞過于不講究,還消失?某人這是玩消失玩上癮了么?! 試試當然無妨,周少川帶笑不笑地看著他,但你措辭很有問題,從來就沒追過我,又何來重新呢? 向榮一窒,頓感啞口無言,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他想,所以他怎么能好意思舔著臉說重新二字?當年表白的是人家周少川,各種送大禮的也是人家周少川,他呢?除了做點家常菜,親手做個不值錢的戒指,像樣的事的確沒干過幾件。 他汗顏得無以復加,只能訕訕點頭:是,是我用詞不當,我我追你,好好追,這次一定努力,追到你滿意了為止。 周少川一陣無語,有時候他真懷疑向榮是不是因為空窗時間太長,以至于那么活份的腦袋瓜里居然填滿了死宅直男的思路,情話一句不會說,還直白老實得教人無可奈何。 剛想擠兌兩句,向榮的手機又適時地響了,周少川眼睜睜看著他接起來,一秒鐘之內,表情就從適才的唯唯諾諾變成了不卑不亢,言談間就事論事,手肘還自然而然地搭在了窗沿上,整通電話邏輯嚴密,冷靜從容。 行吧,這就是一個靠裝行走江湖的人,周少川無奈搖頭,想著向榮適才面對自己流露的那點小怯意,也算難能可貴了,心不由得又化成了一塊軟塌塌的日本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