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周少川無語地停下了動作,雙手兀自按在他肩頭,狠狠地擰了下眉,笑個屁!你摔腦震蕩了么?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有什么好笑的?真出了事我我看你還笑得出來! 向榮當然不覺得墜崖這事有什么可樂,只是沒忍住,他輕輕往后蹭了蹭,好像生怕周少川又再來一輪癢癢rou偷襲,然而抬起眼,卻剛好對上面前人炙熱而又焦灼的眸光。 周少川渾身上下沾滿了土,腦袋頂上還掛了片枯樹枝,右臂衣服從袖口到肘關節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褲子上也有兩道,論模樣,可說是相當狼狽,向榮推想自己此刻的形容兒也好不到哪去,不過他是輕裝墜崖,不似周少川,身后還背著那個碩大的旅行袋。 就跟個忍者神龜似的 看著這幅尊榮,本來是可以笑上一笑的,但從頭打量完畢,向榮漸漸也就笑不出來了。周少川連背包都沒來得及卸,且也知道是從那么高的地方往下墜,沒有人敢貿然跳下來,只有他敢,還是和自己前后腳,亦即自己剛踩空,周少川就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了下來雖說剛才那幾句話,周少川算是吼出來的,檢查自己有沒有傷時,下手也半點都不輕柔,但向榮還是從這份沒輕沒重里,品咂出了一抹濃墨重彩的珍視意味。 收斂起臉上的笑,向榮清了清有點發啞的嗓子,沖周少川擺了擺手:剛是有點癢,不是故意笑的,我腦袋沒事,一直拼命護著呢,你呢?沒磕著摔著吧? 見他終于說了句正經人話,周少川不由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嘴唇翕張時,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下頜仍然不受控制地在抖。 我能有什么事!周少川沒好氣地應道,說完,邊深呼吸邊看著向榮,又問,真的沒有頭疼頭暈?你確定你沒磕到后腦? 向榮抬起手,幫他把那片枯枝拂掉,為了證明自己腦子依然清醒,他大幅度地搖了搖頭,一甩之下,露出了適才被頭發遮擋住的右邊臉頰。 周少川頓時蹙起了眉,向榮的顴骨下方,靠近耳朵處有一道血痕,傷口并不深,血也已經凝固了,只是蹭得耳邊一片暗紅,他忙卸掉了背包,從里頭拿出了一袋簡易包裝的酒精棉棒。 這都帶著呢?向榮看著他笑道,真仔細,好像專為預備我受傷似的。 別動!周少川加重了語氣,一只手掰過向榮的臉,但動作比之前可要溫柔得多,都破相了還笑得出來!剛才多危險你知道么,真要是懸崖,掉下來說不定連命都沒了,爬個山也能出事,你是想上社會新聞吧?變成提醒大眾沒事別作死的那種反面典型? 他一口氣不停地呲噠,說話時整個人都氣鼓鼓的,可向榮聽著卻一點沒覺得不爽,反而從心底到喉嚨,泛起了絲絲甜甜的味道,被他固定著頭,向榮只能用眼睛四下里亂瞟,突然就鬼迷心竅地想,這地方其實也不錯,沒有人打擾,也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盡管周少川嘴里頭沒好話,但這樣的話哪怕讓他多聽幾句也無妨,甚至,還會生出一種被人擔心記掛著的窩心感。 周少川抹完了酒精,隨手翻出一支創可貼,貼好一瞧,那玩意斜斜地橫在面頰上,愈發襯出向榮一張清俊又清瘦的臉來,似乎還帶出了那么點我見猶憐的況味。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向榮看,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抹疼惜,向榮看得心下微微一顫,繼而鬼使神差一般,伸出了手去,一把攥住了周少川剛剛從他臉頰上移開的右手。 這一抓之下,兩個人誰都沒再說話,良久,都還只是沉默地彼此凝望,向榮平時最會緩和氣氛,這會兒卻連一個完整的詞都蹦不出來了,所思所想,好像都已盡數化為了那一握。 不過想想看,楊過和小龍女在十六年后于崖底重逢,不也是無語凝噎了好長一段時間么? 所以就還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吧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對視著,中間隱隱流淌著一份隱秘而又無需言說的快樂。向榮再想不到經歷了一番險象環生,其后竟能收獲一個甘愿為自己跳崖,哪怕前路未知生死也愿意追隨的人,是以這氣氛一時好到令人沉醉不知歲月,仿佛僅憑著這一握,也能令彼此的心底開出一朵花,且足以開到地老天荒了。 只是很可惜,煞風景的該來還是會來 找著了,找著了,哎,在這呢 我靠,你倆都沒事吧? 草,嚇死了,我去,得虧這有個平地啊。 李子超的大嗓門簡直聲震寰宇,摧枯拉朽般破壞了一切氣氛,緊隨其后的,是更為驚悚的嚎叫式哭腔,胖星在平地上恨不得也走出了連滾帶爬的氣勢,同時嚎得如喪考妣,但很顯然,那發泄中也透出了一點如釋重負。 對不起,啊啊啊,她嚎得是一唱三嘆,我還以為我殺人了我再不求男朋友了,只要你倆沒事就好,啊啊啊,我要減肥,立刻就減,我再不扔鐵餅了啊啊啊,嗝。 見她哭得像是中了面目全非掌,向榮只好無奈地嘆出一口氣,從兜里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心想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好么,這會兒卻還得忙著安撫她這個加害人! 靠,這差不多得有三層半樓高了,而且上面一段還真挺陡,李子超仰頭望著上方,可以!你倆這算大難不死了,絕對必有后福了,必須的必! 還是老周猛啊,有人走上前拍了拍周少川的肩,不知道下頭什么樣就敢跳,為了兄弟,絕對是兩肋插刀了! 是啊,我就晚了那么一步,他蹭一下就跳下去了,那架勢,簡直比得上楊過跳絕情谷了。 眾人當即爆發出一陣哈哈笑,誰都沒去質疑這個比喻恰不恰當,向榮這會兒早松開了周少川的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也抿嘴笑了下,再抬眸間,卻見王韌正眉頭緊鎖地看著他,臉上的猶表情帶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復雜。 哎老周,講一下心路歷程唄,就剛那一瞬間你到底咋想的? 又有人做勢采訪起了救人英豪周大少。 周少川正自咬牙切齒呢,這幫家伙們突然間出現,一下子就蕩滌干凈了適才的好氛圍向榮明顯有話要對自己說,可這下全完了,他想,那話又不曉得要蹉跎到什么時候才有機會說出口了。 沒怎么想,他不由有些氣惱地瞥了眼問話的人,出門前把錢包放他那了,我是下來找錢跟銀行卡的。 噫 眾人哄笑著發出了噓聲,可不管怎么說,這一回有驚無險,又化險為夷,一幫人心里都松快多了,打量著此處是個無人經過的土路平地,又覺得經此一役,誰都沒勁往山上爬了,干脆就在原地搭起了帳篷,晚上在這過夜。 胖星為彌補罪過,把所有吃的悉數捧給了向榮,其后開火做飯,有人帶了火鍋底料,蔬菜和rou,一群人架起了四口鍋,搶著吃的飯格外熱鬧,吃完就著篝火和幾盞充電燈,女生在一旁聊天消食,男生則各湊一堆開始打牌。 向榮本想找個機會拉上周少川悄沒聲息地遁了,去個沒人的地方,把剛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完,可李子超卻死命地拽住了他,非說一定要跟他打雙升,還說他必須得像從前那樣把把牌都算得出來,這樣,方能證明他腦子的確沒被磕壞。 既然脫不開身,向榮索性大開殺戒了,直把這幫家伙收拾得落花流水,周少川不玩牌,只靜靜坐在他身畔看熱鬧,全程都不怎么說話,卻會在別人洗牌時給向榮遞上水,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好像每回都能掐在向榮口渴、想潤潤喉嚨的時點上似的。 玩到十一點多,周少川終于對著向榮發話了:差不多了,你今兒應該早點休息,散了吧。 李子超還沒逮著機會翻盤,哪能輕易答應放人,一疊聲地說不行,怎么也得再打十二把才算完。 就你這水平,根本不夠他虐的,周少川淡淡地看了看李子超,要是玩錢的話,你早就連底褲都輸光了,拿什么翻盤? 說著,輕輕扶起了向榮,打牌的幾個人見狀,也只好偃旗息鼓了?;氐綆づ窭?,向榮就著半瓶礦泉水刷牙,山里頭溫度低,他身上還穿著件長袖T恤,無意識地把袖口擼到胳膊肘,露出了一片自己都未曾發覺的,留在小臂外側上被蹭傷的淤青。 向榮的膚色雖算不上冷白皮,但也十分清透干凈,夏秋兩季會曬黑一點,冬春一捂就又白回來了,此刻在黑色T恤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白皙,而那片淤青在他勁瘦緊實的手臂上也就分外扎眼了。 周少川只看了一眼,就忙著去包里找他的云南白藥噴霧,向榮刷完牙一抹嘴,這才瞧見手臂上有淤青,見周少川又要走過來施展噴霧大法,忙笑著說不用。 沒事,自己吸收就行,又沒傷著骨頭。 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傷?周少川皺眉看著他,強忍著下一秒就要扒開他衣裳仔細檢查一番的沖動,明早咱倆先走,我陪你找個就近的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真不用。向榮擺手,沖他笑了笑,你自己不也滾下來了么,就一土山沒什么突出的石頭,連樹都沒幾棵,你要不信,等回了家,我脫了上衣讓你驗明正身,這會兒有點冷,我就不脫了。 他居然親口這么說?周少川聽得雙眸微微一彎,直覺剛才那一握之后,向榮跟他說話的語氣神態都有了一些變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想把之前的話繼續說完。 你 睡了么,榮哥,找你問個事。 帳篷外驀地傳來了王韌的聲音。 向榮剛要回答,就見周少川沖他搖了下頭,跟著撩開帳篷,徑自走了出去。 他頭疼,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王韌沒料到會有人出來擋駕,眼里的錯愕一時間沒來得及收煞住,訥訥地嗯了一聲,倒也沒說什么,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周少川,方才轉身走了。 向榮沒在意這茬,反正有事還可以發微信問他,等了半個多小時還沒動靜,他也就熄燈準備睡了。然而這一躺下,他才驚覺后背一片生疼,估計也有不少淤血了,他沒吭氣,換了個自己不大習慣的趴姿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發現墊著當枕頭的衣服已經濕了一角,連忙抹抹嘴,把那幾件衣服匆匆扔進了背包里。 返回到市區,已是下午一點多了,眾人在學校門口下車,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進了502,向榮先洗了個澡,對著鏡子一照,發現自身的狀況已經可以稱得上慘烈了,那后背上一片淤血,腰上也蹭出了一道道的血口子。 想起昨晚跟周少川說過的話,他不禁又有點心虛,磨蹭了老半天才走出衛生間,生怕周少川要不依不饒地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誰知周少川正在接電話,只聽他簡單地應了幾句好,掛斷前,還說了聲一會見。 你公司有事么?向榮等他放下電話便問道。 周少川搖頭:學校找我,剛才是你老板系主任打來的,他說要我現在過去一趟,有事跟我商量。 他平時和系里各科老師都沒什么來往,畢竟一個留學生只要不掛科、不惹亂子,學校也懶得花心思去管,是以突然驚動了系里領導親自找他,向榮也覺得挺奇怪的。 周少川匆匆趕到學校辦公室,見大周末的還有好幾個老師都在,更有幾個明顯是學生的人圍在系主任身邊,后者的案頭上擺有一份打印好的文稿,之后,他笑容可掬地對周少川講述了一下找他來的原因。 今年正值J大建校九十周年,學校上下都很重視,校領導立意要搞一點隆重的慶?;顒?,這期間安排了有常規宣傳、校慶、校友會,此外,還給各個社團下達了任務,J大有個歷史挺悠久的人間戲劇社,該社大拿不少,翻閱過校史檔案,編寫出了一套話劇,主要講述從1919起,一代學子們在烽火硝煙中奮發圖強,為科研事業奮斗終生的故事。 劇中有兩個主要人物,分別叫錢元凱和沈正之,二人從青年時代相識,一同攜手求學,沈正之主攻核物理學方向,錢元凱則是流體力學專家。解放前夕,錢元凱去美國探望生病的母親,不想這一去,就被扣留在了美帝。沈正之則在之后奔赴大西南,倆人一別數十載,各自都在思念對方,好容易錢元凱獲批簽證回到祖國,第一時間就去看望了知己老友,卻得知老友在一次試驗中受到了核輻射,已罹患癌癥,在病榻上,二人撫今追昔,雖都有未競的事業,卻也都無悔此生,最后,錢元凱握著沈正之的手,看著他闔上雙目,與世長辭。 就是這樣一個雙男主的本子,現如今要尋找男主角,系主任和戲劇社的骨干們不吝溢美之詞,都說赴美的這位錢元凱的角色非常適合周少川,副社長更是直言不諱,坦白為了公演時的票房考慮,他們想找的人必須能帥到讓人眼前一亮,而滿學校劃拉來劃拉去,周少川就是那個不二人選。 不二人選面無表情地聽完了吹捧,直接表示不會演戲、不感興趣,戲劇社社長聽著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沖口而出說這是政治任務,可轉念再一想,跟他一個留學生,又哪里扯得上什么任務嘛! 要說姜還是老的辣,系主任不慌不忙,笑呵呵地遞給周少川一份劇本:這本子寫得挺好,人物形象豐滿,用現在的話說是很討喜,能圈一波粉啊,而且演起來也不會太吃力,反倒是另一個沈正之的角色,戲份會更吃重一些,這樣吧,你先看看劇本,因為時間緊張,希望你周一能給我個答復,另外,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我們一定會盡量滿足你。 另外一個角色戲份更多,而且兩個人的友情還很動人 周少川略微琢磨了一下,忽然開口問:沈的角色人選定了么? 還沒有,戲劇社的副社長,一個精干的短發女生回答說,我們有三個備選,但現在意見有點不統一,因為這個人物從最初的少年意氣,到中期的沉穩內斂,后期又有一些甘為孺子牛的奉獻精神,所以需要在氣質上能夠絕對吻合,這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啊。 說著,她把備選名單找了出來,指著上頭一個名字說:老師您看,這同學也是建院的,您應該有印象吧,您覺得他合適么? 合適,周少川看著那個名字,一秒鐘都沒猶豫地接口說,如果他答應演出的話,那我就演。 系主任對紙上寫的向榮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了,心里也覺得合適,但嘴上卻還是老jian巨猾地答對說:這不太好吧,不能整套戲的男主角全讓我們院擔綱啊,那別的系不說,光物理系的師生們肯定就該有意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