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毫不夸張地講,自他跟隨相蘊和之后,相蘊和便從未在政治與軍事上犯過任何錯誤,她像是能預知未來的神祇,每一件歷史進程與歷史人物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如此聰明的一個人,怎會平白無故去關注胡商? 必是因為胡商身上有值得她關注的地方,所以她才會忙里偷閑去關注連黑市都無法立足的胡商們。 “我也是這樣想的?!?/br> 蘭月點點頭,“阿和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她既然這樣做,便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br> 抬頭看越來越近的黑市入口,蘭月眼底滿是興奮期待,“別說阿和了,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br> 這是戰將對于外界事物的天然感興趣。 就像看到一塊不屬于自己的土地,便有種想要把這塊疆域打下來納為大夏領土的躍躍欲試。 “希望黑市里的胡商能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br> 石都笑道。 兩人不著痕跡跟上相蘊和與商溯。 一個是王朝的繼承人,一個是首屈一指的大將軍,他們兩人的安危重于泰山,哪怕相蘊和特意交代了不用派人保護,石都與蘭月也對兩人的行動極為上心,不僅對黑市加派了人手,兩人還親自上陣,全天無死角保護著相蘊和與商溯的安危。 他們的這種行為也曾引來杜滿等人的疑惑—— “阿和素來極有主意,不讓你們跟著,便是不想讓你們跟著,您們這樣把她的話當成耳旁風,難道不怕她生氣?” 杜滿對石都與蘭月的行為有些擔憂,“阿和沒看上去那么好說話,當心惹惱了她,你們倆吃不了兜著走?!?/br> 蘭月不甚在意,“以阿和與商溯的功夫,他們發現不了我們的跟蹤?!?/br> “......” 好有道理,讓人完全無法反駁。 一個花拳繡腿,一個只懂簡單的防御,想要察覺石都與蘭月這種頂級高手的行蹤,的確不大可能。 杜滿放心地讓蘭月石都跟蹤相蘊和,自己則換上一身漂亮新衣服,去邀請姜貞的表妹顧檀一同逛花燈。 正常情況下,君主稱帝之后都會對自己的親人大封特封,以家天下來治理江山萬里,哪怕自己的親人是個紈绔蠢蛋,也能憑借著血脈關系成為一方諸侯王。 但相豫與姜貞是個例外,兩人并未對自己僅剩的親人廣施恩澤,只封了一些在平定天下之際有大功績的人,比如左騫與趙修文,兩人完全是靠軍功得的官職,而不是裙帶關系。 這種情況下,對橫掃九州的貢獻聊勝于無的姜貞的表妹顧檀,自然便沒什么加封,是群臣們覺得姜貞已稱帝,而自己的表妹卻是庶民著實有些不好看,未來會有被后人非議苛待親眷之嫌,才多次上書,讓姜貞加封顧檀為韓國夫人。 顧檀雖被姜貞捏著鼻子封了韓國夫人,但卻只是榮譽上的,實際上能得到的土地與賞賜卻是寥寥無幾,除了每年的一千兩的食邑外,便是姜貞摳摳搜搜送來的一些貢緞與雞鴨魚rou,連貴族們愛吃的鹿rou都少之又少,可謂是人盡皆知的空頭國夫人。 好在姜貞的母親姜老夫人十分喜歡這位僅剩的小外甥女,四時八節總會賜下來不少東西。 而相豫的母親相老夫人也十分愛惜為數不多的親人,也會時不時召顧檀來宮中一敘,與小輩們說說體己話。 兩位皇太女對顧檀如此看重,再加上相豫又有心緩和顧檀與姜貞的關系,也會時不時親臨韓國夫人府,彰顯自己對姜貞表妹的重視,免得讓群臣百姓欺辱這位寡居的姜貞唯一的表妹。 直到有風言風語傳出相豫看上了風流蘊藉的顧檀,所以才時不時去韓國夫人府與顧檀私會,相豫嚇得魂不附體,這才停止探視顧檀的行為。 可盡管如此,這位僅有空頭國夫人的韓國夫人依舊是京都炙手可熱的人物,引得無數想要出仕的郎君們登門拜訪,試圖走她的關系入仕朝堂。 顧檀十分享受這樣的追捧,然后對郎君們的請求視而不見。 ——開什么玩笑?她要是敢染指朝堂,她那殺人不眨眼的表姐頃刻間便能讓她下去陪她那短命的前夫。 是的,沒錯,她那青梅竹馬的好夫君因為表面投誠姜貞,但暗地里把姜貞的軍情透露給梁王,在被姜貞發現后,立刻將她夫君五馬分尸,威懾三軍,任她在姜貞面前如何哭求,也沒有保住夫君的性命。 可惜諷刺的是,后來的梁王背棄盛元洲,與姜貞結盟,她夫君的兩面三刀,在梁王的歸降下顯得像是一個天大笑話。 大抵是因為這個原因,兩位皇太后對她十分疼惜,就連相豫本人,也對她有幾分照拂。 ——那時候死的不止有她夫君,還有她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孩子。 在斬草除根的事情上,姜貞從來信手拈來,絕不出錯。 可人總要往前看,她雖死了夫君,但多了許多俊俏郎君來陪自己解悶,她撒個嬌,只要是不涉及朝政的,兩位皇太后沒有不允的,誰若是為難了她,她找到相豫那里,相豫也會為她出氣,生活如此滋潤,死不死夫君還有什么重要的? 夫君若還活著,未來有可能姬妾成群,讓她忙于與人爭風吃醋。 可親親表姐登了基,她便能看著俊俏郎君為她爭妍斗艷,如此二選一,她當然選后者。 區區殺夫之仇罷了,姜貞還是她的親親表姐。 再說了,她已經頂著得罪姜貞的風險在府上給死了的前夫立了長生牌位,還會在四時八節給他上香填墳,讓他不至于成為孤魂野鬼,在地底下受人欺負。 甚至她還會格外偏愛與她前夫模樣相似聲音相似或者身段相似的俊俏兒郎們,在與他們花前月下之際也會想著他,時不時傷春感秋一番,若是他還活著,他們該是怎樣的一對神仙眷侶。 她都如此深情了,對前夫念念不忘,前夫應當也體涼她的苦處,早早去奈何橋投了胎,莫來耽誤她的榮華富貴。 顧檀十分看得開。 “夫人當心?!?/br> 見顧檀前呼后擁從府上走出來,杜滿快步上前,親自攙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顧檀。 顧檀頗為享受正三品武將的殷勤,哪怕杜滿小山似的體型并不在她的審美內。 “今日上元節,街上人潮擁擠,辛苦杜將軍陪我上街了?!?/br> 顧檀嫣然一笑,扶著杜滿的手走向馬車。 杜滿臉上微紅,語氣激動,“這怎么能叫辛苦呢?” “能陪夫人上街,是我的榮幸?!?/br> “夫人請?!?/br> 杜滿的姿態放得極低。 顧檀微頷首,在杜滿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顧檀在馬車上坐好,杜滿才躍上馬背,紅光滿面吩咐親衛,“開路!” 將軍府的護衛護著國夫人的轎攆浩浩蕩蕩上街。 打扮成尋常百姓的姜貞看到這一幕,伸手去戳拿著糖葫蘆正要啃的相豫,“瞧瞧瞧瞧,你的后院著火了,你的好表妹被你的好兄弟捷足先登了?!?/br> “.......” 這事兒還能不能過去了? 相豫惡狠狠咬下糖葫蘆,口齒不清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風言風語是你放出來的?!?/br> 這個世界敢編排的皇帝的人并不多,一只手便能數得過來,姜貞便是其中一個。 在他與顧檀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便是這事好生熟悉,必是他的好夫人貞兒的手筆。 派石都略微查訪,便順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者,幕后之人顯然也沒打算隱瞞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讓他查,幾乎把無所畏懼寫在腦門上。 查到姜貞之后,他便沒再查了,姜貞明顯不想讓他給顧檀太多的體面,他不給便是了,犯不著為了一個姜貞不大喜歡的表妹弄得他們夫妻倆有了矛盾。 只是這位小表妹到底是姜貞最后一個親人,在力所能及不涉及朝堂的事情上,他不介意給姜貞小表妹一些優待。 ——更別提他們還殺了這位小表妹的夫君與孩子。 “你說你這么針對六娘做什么?” 相豫嘆了口氣,“這是你最后一個親眷了,她若死了,你姨媽的血脈便徹底斷了?!?/br> “一個愛享受生活的小姑娘,享受便享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糖葫蘆酸酸甜甜,口感極為不錯,相豫十分喜歡,可惜相蘊和不在身邊,他便又替自家小女兒吃了一顆,一邊吃糖葫蘆,一邊勸姜貞,“你富有四海,坐擁天下,何必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方才猜燈謎贏了一個兔子花燈與兔子的發飾,姜貞提著兔子花燈,把兔子發飾卡在相豫發上,高大魁梧的男人吃著糖葫蘆,發間別著兔子發飾,看上去別提有多滑稽了。 但姜貞卻極為滿意,偉丈夫嘛,就是要不怒自威,但又可可愛愛。 姜貞道:“若人人都走裙帶關系出仕為官,那我們推翻大盛的意義是什么?” “我們揭竿而起,是因為上有貴族壟斷朝政,庶民無晉升之道,下有豪強貪官欺壓百姓,貧民民不聊生?!?/br> “是以,我們推翻暴政,建立全新的王朝,一個平頭百姓也能活下去、也有入朝為官那一日的嶄新的大夏?!?/br> 姜貞鳳目凌厲清澈,一如從前,“如果我們放任賣官賣爵,那么我們九死一生建立的大夏便沒有任何意義?!?/br> “......行吧,你總是有道理的,我永遠說不過你?!?/br> 相豫嘆了一聲,繼續啃著自己的糖葫蘆,不對姜貞的話發表任何意見。 顧檀哪有那個膽子去賣官賣爵?不過是貞兒草木皆兵罷了。 但貞兒極這般說,他便沒有必要去爭辯,他們有著共同的政治目標,鮮少在決策上產生分歧,尤其在裙帶關系這種紅線上。 男人臉上沾了些糖葫蘆的糖稀,讓那張原本頗為英武的臉有了小花貓似的小胡子,姜貞忍俊不禁,但卻沒有去擦,只讓他以這種模樣繼續走在大街上。 此去經年,她心頭熱血依舊,而相豫,仍是豪氣疏朗,不曾沾染半點政治的骯臟。 ——他們兩個仍是初見時的模樣。 戰爭的殘酷與政治的防不勝防并未磨去他們的棱角,只是讓他們的思想更加成熟,知世故而不世故,對于政治家來講,這是多么可貴的一種善良。 “不過你說得也對,檀兒不過是個只知享受的小姑娘罷了,我的確沒必要這么針對她?!?/br> 姜貞笑了起來,“恩,今日夜色不錯,不如我們晚上去檀兒府上吃飯?瞧一瞧那些爭相討好她的俊俏郎君們,看看有沒有可用之才供我們挑選?!?/br> “......那幫庸脂俗粉能有什么可用之才!” 聽姜貞說去看俊俏郎君,相豫差點被糖葫蘆噎死,“皇帝陛下,您的英明神武呢?您的從不徇私呢?您怎能因為那些人是您表妹的相好便對他們另眼相看?!” 兩位君主極為開明,上行下效下,彼時的大夏民風十分開放,皇帝陛下幾字并未引起行人的注目,反而讓周圍只聽到這四個字的行人們忍不住談論起兩位帝王—— “聽說夏帝是個耙耳朵?” 說話的人帶著nongnong的巴蜀口音。 “耙耳朵怎么了?” 同行之人道:“我要是有這么厲害的婆娘,別說耙耳朵,我都能喊她親娘?!?/br> “......” 什么亂七八糟的?他怎能喊貞兒為娘? 相豫的臉一下子拉得比馬臉還要長。 剛想罵說話之人胡說八道,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貞兒雖厲害,但他也不差,要不然貞兒能看上他?要不然他們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送那些虎踞一方的諸侯們上西天,給他們的位尊九五騰位置? 相豫腹誹著,張嘴便要埋汰說話的人,然而就在這時,他的下巴處突然抵了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