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女官繼續道。 相蘊和又拜。 她的視線在大紅色的錦毯,而所有人的視線在她身上,他們在見證史上第一位女性繼承人的誕生,見證歷史在今日徹底改寫,那些原本由男人們所壟斷的權力,如今落在她手里,由她攥在掌中,由她自己傳下去。 “起——” 女官的聲音仍在繼續。 這無疑是一個極盛大的節日,更是相蘊和一生都不會忘卻的回憶,她在萬眾矚目下成為皇太女,成為新朝繼承人。 從東宮到紫宸殿再到天子七廟的距離算不得遠,她卻走了一百多年。 從孤魂野鬼再到今日的眾星捧月,她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給自己前世的遺恨畫上一個終結。 怨氣盡消,青云而上。 屬于她萬人之上的皇太女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拜——” 女官聲音郎朗。 文臣武將拜儲君。 相蘊和雙臂微微抬起,俯視九州大地。 相豫與姜貞相視一笑,衣袖下的他們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 “什么事這么神神秘秘的?” 商溯奇怪問相蘊和。 今日是上元節,兩人明明準備偷偷溜出宮,去外面看花燈,哪曾想,相蘊和去將他拖到京都的一個小小巷子里,還示意他千萬不能聲張。 “當然是好事了,大好事?!?/br> 相蘊和拉著商溯的手,杏眼彎彎,滿是笑意,“三郎,你想不想立不世之功?比一統天下結束戰亂更加輝煌耀眼更加無可匹敵的戰功?” 商溯掀了下眼皮,“你想讓我與席拓一樣,深入漠北兩千余里?” “席拓才哪到哪呀?” 相蘊和搖頭,牽著商溯的手,繼續往前走,“我想讓你立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戰功?!?/br> “你以為九州天下便是整個天下嗎?” 相蘊和眼睛微微亮,“不,對于整個世界來講,它們只是小小的一部分?!?/br> “放眼世界,我們與我們曾經嘲笑過的夜郎自大的夜郎沒甚區別?!?/br> 做為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鬼,她見了斗轉星移,滄海桑田,更知曉自己的好大孫情根深種的奇女子,那位奇女子來自幾千年以后的未來,她的到來讓整個大夏為之更改,更結束自阿娘崩逝之后諸王公主奪權的紛亂局面,讓戰亂不斷的大夏以極快的速度攀上一個前人從未到達的高度。 那位奇女子對她的好大孫說,世界是圓球,大夏不及十分之一。 她還說,海外有良種,種之可畝產千斤,讓大夏再無餓死之人。 捫心自問,她很心動這些東西。 她想造船,她想去海外看一看。 看一看她待了百年之久的大夏,是否真的如后人所說的那般渺小不堪。 她更想看一看,能讓世間再無餓死之人的良種長什么樣子。 剛剛結束戰亂的大夏需要這樣的種子,而未來一統世界的大夏,更需要這樣的充足糧食。 她的野心從來不會止步于皇太女。 她永遠野心勃勃,覬覦著自己從未踏足的海外之地。 第114章 第 “我們是夜郎自大的夜郎?” 對戰事有著超乎尋常敏銳度的商溯敏銳覺察到相蘊和的話外之音, 瀲滟鳳目微抬,清冷聲音緩緩響起,“你的意思是, 九州天下, 不過爾爾?” 相蘊和微頷首,“不錯?!?/br> “與整個世界相比, 我們的神州大地, 的確不值一提?!?/br> 她的好大孫登基之后,阿娘崩逝之后的諸王公主奪權的內亂不休也終于停止,她的守墓人不再整日借酒消愁, 向她哭訴大夏的國不將國,而是以一種極為新奇的語氣向她講述那位奇女子的出現與帶來的改變。 那時候的她才知道, 天圓地方原來不是天圓地方,而是世界是一個球體, 他們生活在這個圓球上。圓球上又分幾大洲與幾大洋,他們的神州大陸, 便坐落在其中一大洲之上。 他們以為的廣袤無際的疆土, 其實不過占了巴掌大的地方, 只是北方是荒漠, 西方是高山, 南與東方皆是海, 所以便以為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便是整個世界。 螻蟻窺象,坐井觀天不過如此。 可既然讓她知曉這件事情, 既然讓她知曉海外之地, 讓她知曉海外之地的良種與沃土, 那么她便不可能將這件事情留給后人去做。 她想在她執政期間,便完成睜眼看世界的壯舉, 給百年后的人們留下一個空前強大的王朝,而不是內亂不斷的岌岌可危的羸弱國家。 相蘊和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說給商溯聽,“你知道嗎?咱們所在的地方,真的很小?!?/br> “小到放在整個世界來看,不過只有巴掌大?!?/br> “九州天下只有巴掌大???” 相蘊和的話一下子激起一位戰將的勝負心,男人鳳目輕瞇,聲音帶著nongnong的興致,“九州天下之外的地方,又怎樣的境遇?” 相蘊和笑了一下,拉著商溯往前走,“這便是我帶你過來的原因?!?/br> 持續百年之久的戰亂得以平息,神州大地迎來久違的太平,百廢待興的環境引來許多前來碰運氣的胡人與胡商,想借著欣欣向榮的大夏,建立屬于自己的財富王國。 春江水暖鴨先知。 彼時的京都黑市,便是胡人胡商們的落腳地。 “我之前讓石都重點留意過,如果有胡人來黑市,便讓他嚴密監控起來,將他們的行程與售賣的東西告訴我?!?/br> 相蘊和對商溯道:“我還以為胡商們會等到大夏海晏河清之際才會過來,不曾想,他們竟來得這般早,阿娘阿父剛剛登基,黑市里便有了他們的身影?!?/br> 大的諸侯勢力已經被消滅,如今只剩下一些小股山賊悍匪仍活躍在各地,殺雞焉用牛刀?這些山賊悍匪們自然不需要石都來領兵,交給下面的副將們便可以徹底剿滅。 海內無戰事,石都這位僅次于商溯席拓的絕世戰將便領了京兆尹的官職,負責京都的大小事務,京都之下的黑市,自然也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被他嚴密監視著。 黑市無秩序,但這個無秩序要在京兆尹的可控范圍之內,否則這個一個可以任意買賣東西的地方,會給京都的安全造成極大的隱患。 “這些胡商來自世界各處,他們或許不知道整個世界是什么樣子,但他們知曉自己的國家是什么樣子?!?/br> 相蘊和繼續說道:“將他們的說辭拼湊一番,便不難拼湊出世界的簡單雛形,接下來,便可派商船出海,讓我們斥衛混跡于商船之中,詳細了解各個地方的風土人情與緊要關隘?!?/br> 一旦牽扯到戰事,商溯往往比相蘊和更機警,能從她天馬行空的話語中敏銳察覺到她思維上的漏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br> 商溯思度片刻,緩緩開口,“胡商所說之話,未必是他們真實的國家?!?/br> 相蘊和微頷首,“這個我知道?!?/br> “你忘啦?我比他們更了解世界是什么樣子?!?/br> 相蘊和抬手指了下自己,笑瞇瞇說道:“我們知道正確答案,便能從他們的話里倒推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br> “與外面的往來經商一旦開啟,其利潤便不止日進斗金?!?/br> 相蘊和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這么豐厚的利潤,我們當然要選自己人來做了?!?/br> 經商的事情商溯不大懂,見相蘊和胸有成竹,他便點點頭,“你來拿主意?!?/br> 作為一個開疆擴土的將軍,他更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更好奇外面的世界的地形與山川是否與神州大地相似。 若是相似,那還罷了,他統帥的軍隊可以不需要調整便能橫掃一切。 若是地形山川與中原之地完全不同,那么他便需要花費時間與精力將軍隊們調整成能適應各種地形的精銳。 這樣的調整不僅消耗時間,更消耗金錢與鐵器,甚至連馬匹也要全部更換,一如北擊匈奴與南下攻蠻,所需要的戰馬武器甚至兵種都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大工程,非一年半載便能完成,但卻激起了商溯的勝負欲,讓這位將軍彼時滿腦子都是如何調整軍隊與武器,以及長線作戰時應該如何就地補給。 席拓北擊匈奴,深入漠北兩千余里,其糧食的補給拉得無比長,一度讓兩帝與負責糧食補給的文臣們極為頭疼。 但天下初平,哪有那么多的糧食去供給席拓? 去歲糧食極為緊張的時候,還是他翻出了顧家的存糧,短暫解決了讓人束手無策的糧食問題。 這次糧食危機之后,席拓也意識到糧食的補給不能全靠尚未在九州大地站穩腳跟的大夏新朝,開始自己琢磨如何解決糧食問題,且與他往來書信頻繁,制定了以戰養戰的新戰術。 這個戰術顯然無比適合如今的席拓,最近兩個月,從漠北回來的斥衛不再張口催糧閉口問軍費,而是催促兩帝盡快定下治理漠北的官員,那么廣袤的疆域已經打下來,若不好好治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席拓的戰場廝殺? 以戰養戰是個好戰術,他若出海作戰,大抵也用這樣的戰術。 只是海外的糧草如何,牛羊種類又如何,卻是他需要特別注意的問題,胡人的生活習慣與中原人大不相同,他們能吃的東西,他們未必吃得慣。 商溯大腦飛速運轉。 商溯想戰事,相蘊和想民生與糧食,兩人心思各異,但終歸殊路同歸,是為了大夏的未來。 而彼時喬裝打扮跟在他們身后的石都與蘭月,兩人也在商溯與相蘊和的交談之中對黑市的胡商充滿了好奇。 “石兄弟,你說咱們的大夏真的這么小嗎?” 蘭月拿手肘撞了下石都,半信半疑問道。 石都不大相信。 他跟隨兩帝與皇太女南征北戰,大戰小戰無數場,對中原之地乃至四海之內的地形都極為熟悉,如此遼闊的疆域對于世界來講只是巴掌大??? 不,他的經歷與見聞告訴他這絕對不可能。 如今的大夏空前強大,疆域更是一望無際,怎會是旁人口中的巴掌大小的地方? 但這話出自于相蘊和,他的認知與對相蘊和的信任便開始在他腦海里瘋狂打架,一個說絕對不可能,另一個說相蘊和的話絕對不會有錯,兩個聲音在他腦海里吵得不可開交,而他也在蘭月的手肘的輕輕撞擊下回神。 “太女這樣說,自然有太女的道理?!?/br> 斟酌片刻,最終是對相蘊和的無底線信任占了上風,石都掐了下眉心,回答蘭月的話。 這種信任來自于日積月累,更來自于相蘊和對戰事的預判與對神州大地的精準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