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相蘊和皺眉道。 姜貞笑了一下,“誰都不喜歡這樣的皇帝,所以才有了我們?!?/br> “對了,雖說如今的天子是兄死弟及坐了皇帝位,可有市井流言,說他是受明孝太子妃的蠱惑,才弒君殺兄,奪了九五之位?!?/br> 知曉相蘊和對那位公主更感興趣,姜貞補充說道,“明孝太子妃在前朝有殺父殺族人之舉,在大盛有挑撥兄弟鬩墻之惡行,如今的她,早已不是被前朝天子盛贊的可托天下的明孝太子妃,而是位頗有爭議的妖妃?!?/br> 相蘊和這才把霍亂宮闈的妖妃與前朝治國輔政的明孝太子妃聯系在一起,“竟然是她?” “不錯,正是她?!?/br> 姜貞點頭,“臉面這種東西,天子偶爾也會撿起來用一用?!?/br> “如今的這位天子登基后,怕史書評價太難聽,便不許世人再提明孝太子妃,違令者夷三族?!?/br> “是以,世間再無明孝太子妃,只有一位寵冠六宮居華殿的宸妃?!?/br> “宸,帝星也?!?/br>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封號為宸妃,這是要為她拱手天下么?” 姜貞輕嗤一笑,“拱手天下?不,你太看得起咱們的皇帝了?!?/br> “一個封號而已,給了便給了,博美人一笑,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咱們的這位皇帝遠沒有前朝天子的心胸氣魄,甚至遠遠不如他的兄長,他從不讓宸妃干政,更不許她私自結交朝臣?!?/br> “華殿雖修得富麗堂皇,比皇后所住的千秋宮更為氣派,但更像一個精致的牢籠,將她牢牢鎖在里面?!?/br> “這位宸妃如今只是大盛天子豢養的鳥雀兒,早已不復當初的一手遮天之勢?!?/br> 姜貞聲音中的嘲諷之意更甚,“至于世人所說的妖妃jian妃,更像是世人不敢罵大盛天子殺兄奪位搶嫂子,便將臟水全部潑在她身上?!?/br> “皇上罵不得,宮妃難道還罵不得?” “世人最會做的,不就是看人下菜欺軟怕硬嗎?” 相蘊和心頭一跳,瞬間想起自己阿娘稱帝后的毀譽參半,聲音不由得低了幾分,“世人從來如此,最會刻薄女人?!?/br> “所以我們阿和要做一個不被刻薄、世人更不敢刻薄的女人?!?/br> 姜貞伸出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當你的位置足夠高,哪怕做些無傷大雅的殺戮之事,也會有名家大儒為你辯經?!?/br> 相蘊和啞然。 ——還別說,的確是這樣。 阿娘稱帝后殺人無數,阿父身邊之人皆死于阿娘之手,殺到讓她這個女兒有時候都忍不住感嘆,有些人真的沒有殺的必要。 但后世文人卻有不同看法,一些罵阿娘心狠手辣是毒婦,另一部分夸阿娘實乃千古一帝,阿娘的嗜殺殘暴只是千古一帝的白璧微瑕。 兩派人互相罵了近百年,誰也沒能說服誰。 她只當了百余年的鬼,不知道后世人對阿娘的評價是什么樣,但以當世推后世,后面的評價應大差不差,不過是毒婦和千古一帝的爭辯,絕不會有中間值。 這便是阿娘的敏銳之處,從來透過問題看本質。 大盛開國皇帝雖得位不正,但的確是位好皇帝,所以阿娘對他評價頗高。 如今的皇帝玩弄權術,打壓有才之士,阿娘對他更多的是嘲諷,但也認可他的能力,只是限于自身原因,不敢破而后立。 至于那位曾經代天子治國輔政,而現在是妖妃代名詞的宸妃,阿娘也給了極大的尊重與理解。 ——世人不敢指責天子,便指桑罵槐,罵她妖媚jian詐,實乃禍水。 可是,這位宸妃的風評轉變與如今的下場,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警醒她。 ——別人賦予的權力終究是鏡花水月,那人人亡政息,自己便是水上浮萍,只能隨波逐流,成為執政者豢養的鳥雀兒。 思及此,相蘊和心頭倏地一跳,抬頭看向面前的姜貞。 前世的阿娘寧背負罵名也要弒君登基,是否便是吸取了這位宸妃的教訓?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姜貞微微一笑,緩緩說道,“阿和,能握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屬于你的東西?!?/br> “旁人奪不走的,才是你強大的根本?!?/br> “永遠不要將自己的未來交付于另一人?!?/br> “想來那位宸妃,如今已明白這個道理,否則她如今便不是寵冠六宮的宸妃,而是被人金屋藏嬌,納入府中?!?/br> 姜貞眉梢微挑,悠悠發問,“大司馬,您說是也不是?” 相蘊和一驚。 ——席拓什么時候過來的?她怎么完全沒有察覺到? 與趙修文交換一個顏色,少年亦是驚訝疑惑。 姜貞的聲音仍在繼續,“大司馬,她從未與您說過,殺了他,帶我走之類的話?!?/br> “因為她的仇,她要自己報?!?/br> “她受夠了身不由己,她選擇自己掌握命運?!?/br> “所以您至今仍是天子委以重用的大司馬,而她是讓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寵妃?!?/br> “嘖,那我便祝宸妃娘娘得償所愿,也祝大司馬抱得美人歸?!?/br> 聲音微微一頓,姜貞的話里帶了幾分揶揄,“千萬別竹籃打水,落得一場空?!?/br> 劍光驟起。 “錚——” 長劍爭鳴,瞬間碰撞在一起。 相蘊和尚未反應過來,姜貞已與來人交手數個回合。 趙修文一驚,立刻拔劍將相蘊和護在身后。 “有刺客!” 趙修文沖駐守在外面的親衛大喊。 親衛涌進主帳。 他們顯然早就得了命令,早早埋伏在周圍,只待趙修文一聲令下,便沖進來將敵人就地斬殺。 “......” 果然是她阿娘能做出來的事情。 能贏就行,不必在乎手段,一如阿娘對大盛開國皇帝的評價——雖得天下的手段不光彩,但也是位好帝王。 相蘊和抬手掩面。 短短一瞬,她全都明白了。 什么勸降,什么換個思路,都是阿娘阿父與軍師打出來的幌子。 像席拓這種人,若不能在正面戰場上打敗他,他怎會歸降阿娘? 更別提這位戰將心中無家國,與嚴老將軍完全不同,是把傷人更傷己的一把利劍,哪怕捏著他的軟肋讓他歸降,他也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突然叛逃,所以阿娘壓根沒想招降他,而是借機誘殺他。 ——這樣一位絕世悍將,只有徹底死了,阿娘才能睡得安穩。 相蘊和抬頭看來人。 三軍主帳雖大,可也容不得那么多的人,更別提還有兩人在交手,相蘊和只覺眼前一花,防火防刀劍的帳篷已被人掀了頂,那人持劍立于主帳桅桿之上,額角刺青猙獰,將原本頗為英俊的面容襯出十分的煞氣。 這便是盛朝大司馬席拓? 的確與傳聞中別無二致,是位冷面閻王——一位從修羅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原來你知道的,只是這些?!?/br> 與他陰鷙迫人的氣質相比,他的聲音卻很好聽,哪怕帶了幾分嘲諷之意,也是極為悅耳的。 相蘊和耳朵微動,只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不瞞大司馬,我原本只是三分懷疑,如今卻是十二分的確定?!?/br> 姜貞悠悠一笑,“忘了告訴大司馬,我方才并不知道您已經來了,是故意詐您的?!?/br> 相蘊和微微一愣。 姜貞慢悠悠把后面的話說出來,“沒曾想一向行事滴水不漏的您竟這般不經詐,我不過說了三兩句話,您便自己跳了出來,委實對宸妃娘娘用情極深,不容她受半分詆毀?!?/br> “???” 阿娘是詐席拓的?!對誘殺席拓的事情并無十全把握?! 相蘊和眼皮一跳,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她記得她阿娘并非尖酸刻薄之輩,怎今日說話卻一直往席拓心窩戳? 抬頭看那位大司馬,面上雖沒什么表情,可眼底卻有了冷意,的確被阿娘所觸動。 ——那位曾經的太子妃、如今的宸妃的確是他的逆鱗。 哦,明白了。 阿娘想激怒他,然后讓他露出破綻,之后大手一揮,聯合親衛把人誅殺在這里。 太符合阿娘的作風了。 前世阿父的不少能兵悍將都是這樣被阿娘誘殺的,甚至就連商溯也是這么死的。 ——在誘殺這種事情上,阿娘的確有天賦。 姜貞卻在這個時候選擇收劍,“席拓,你的確是百年難遇的將才?!?/br> “雖無師父教習,卻自學成才,通天文,懂地理,曉陰陽,知奇門遁甲與陣圖兵勢,縱然是我,也無十全把握能勝你,所以才出此下策,詐你以誘殺?!?/br> “你雖是天生將才,卻沒有為將者最珍貴的品質——心中無家國?!?/br> “你從不知自己為何而戰,只憑一腔孤勇?!?/br> “你雖鋒利,銳不可當,卻始終是他人掌中刀?!?/br> “而我,卻是自己的主人,知曉自己為何而戰,知曉自己身后是萬千庶民,更知曉自己是為民請命,還天下太平?!?/br> 姜貞眉梢微揚,暮夏的陽光聚集在她的眼角眉梢,“席拓,勇者無敵,仁者無畏,你不是我的對手?!?/br> “你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