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 第61節
她點了蠟燭,在燈下翻著記錄下的文冊。 其實當那位官員說出他是郗家兒郎時李化吉就隱有所覺,因此此時她翻著文冊,發現那些被記載在錄的大多數是之前與王家交好的世家公子后,李化吉就很確信了這點。 其實當她回建鄴時看到那些過于破敗的城景與凄慘的百姓時,李化吉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建鄴好歹是大晉的都城,百姓相對來說比較富足,怎么一場兵火就會淪落到會餓死人的地步? 現在她明白了,這場久久結束不了的賑災是謝狁排除異己的局。 謝狁為了能快速結束戰爭,不讓南朝國力被過度削弱,讓北朝有趁虛而入之際,因此只處死了王家,而將跟隨他的幾個世家都留了下來。 這是個示好的信號,于是北府兵幾乎沒遭到什么抵抗,輕松地就占領了地方。 可是謝狁這種人,豈是允許臥榻之側能容人安睡的性子? 當他登基完,設好的局剛好就可以收網,讓他關門打狗,甕中捉鱉了。 多么有前瞻性,多精妙的安排。 就連李化吉都忍不住為謝狁擊節贊嘆。 李化吉不懂政治,可是她聽了一整日,因為賑濟的米銀被貪墨、賑災的官員草菅人命,許許多多的人命枉死,讓這場兵變徹底成為了燒向百姓的人禍。 李化吉只覺齒冷。 她看著那位郗家公子面對百姓的痛苦還無動于衷時,想,原來這就是世家,謝狁就是長在這樣的家族里,才會如此輕視百姓、輕視性命。 如此,薄情寡義。 她初時記錄得很細致。 李化吉是底層百姓出身,她吃了很多被官員欺壓的苦頭,因此天然更能理解百姓,所以她的心態變了,她不單單只是為了爭取到離宮逃跑的權力,更想為百姓鳴不平、討說法、殺狗官。 可是當郗家的公子的名字反復出現時,李化吉的心就冷了,她意識到了這既然是謝狁已經布置好的局,這些官員必然會得到懲罰,可是那些無辜枉死的百姓,卻是怎么也回不來了。 他們因為這樣的理由去死。 她突然就從躊躇滿志變成了無所事事。 李化吉就這樣茫然地坐著,直到進入了大明宮。 謝狁還在處理公務,并沒有回來,倒是李逢祥來太極宮等李化吉了。 李逢祥帶來了個消息:“阿姐,我后日就要出宮了?!?/br> 李化吉還在想著百姓的事,聞言一愣:“這樣快?” 她現在對謝狁的厭惡幾乎到達了頂點,因此很想和李逢祥待在一處,說說話,讓自己稍微能喘口氣。 可是李逢祥就要走了,姐弟二人又不知何時才能見面。 李化吉忍著淚意:“你到了宮外就自由了,只是宮外不太平,你若是可以,先找家武館習武,學些保護自己的本事?!?/br> 李逢祥也不舍李化吉,但不愿姐弟二人最后相處的時光都是淚水,因此故意扯開話題道:“阿姐手里的這是什么?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br> 李化吉道:“沒什么?!?/br> 可是李逢祥已經看到了,只是他接觸時局更少,對朝政根本沒有什么概念,只是道:“這幫蟲豸官員當真可惡,阿姐,你若可以該勸勸謝狁,讓他多體恤民情,不要再把百姓們逼到活都活不下去的地步?!?/br> “我什么時候要把百姓逼到活都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偏偏這時候謝狁回來了。 第67章 謝狁做了皇帝, 卻不喜穿冕服,仍舊如往常般束玉冠,寬袍大袖, 眉眼清俊。 他步入宮室:“弟弟這話從何說起?” 李逢祥看了眼李化吉的神色, 便將那份文冊遞給了謝狁, 謝狁并不意外,謝炎逮了郗家的公子后, 郗家的家主就進了宮。 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李化吉收集的信息既多又整齊,遠超他的預期,無意中也算幫了他大忙。 謝狁道:“很及時的一份文冊,有這些供詞在,我自然不會饒過那些貪官污吏?!?/br> 李逢祥聽到這話便振奮起來, 他眉眼蘊著喜色, 望向李化吉, 希望阿姐能一樣的高興。 是她親手搜集了證據, 為百姓討了份公道,她理當高興。 可是李化吉非但沒有感到絲毫欣慰, 反而露出了些疲倦, 瞥過來一眼幽怨至極。 李逢祥一愣。 謝狁收起文冊, 道:“你今日怎么來了?” 是跟李逢祥說話。 李逢祥才想起來確實要跟謝狁說一聲, 便道:“今日宮人來通知, 說明日送我出宮, 我與阿姐來道別?!?/br> 謝狁一頓, 低頭緩緩笑起來:“這么著急啊?!?/br> 李逢祥不解其意, 謝狁道:“你回去吧,放心, 我必保你不出事?!?/br> 李逢祥覺得謝狁這是話里有話,可是謝狁一向是懶得與他多說,再追問下去,又會覺得他又蠢又煩,李逢祥到底是怕謝狁的,只好暫時先走了。 其實他很想和阿姐共進晚餐。 但阿姐好像也沒有邀請他留下的意思。 李逢祥只能帶著遺憾走了。 李逢祥一走,宮室里便只剩了謝狁和李化吉,氣氛就一下子掉到了冰點,像是凝固住了一樣。 謝狁側耳聽著宮婢們在偏殿擺放膳食的響動,拉開椅子,在李化吉身邊坐了下來。 “不高興了?” 李化吉道:“看到百姓生靈涂炭,難免感傷自身,故而情緒低落,還望陛下海涵?!?/br> 她話說得可氣,但語氣幽怨,帶著幾分譏諷。 謝狁重新把那份文冊拿出來,手指慢慢從被李化吉圈束起來的名字上摸過去:“化吉這是為百姓生我的氣?!?/br> 李化吉道:“不敢。陛下深謀遠慮,又豈是我等可以揣測圣意的?” 謝狁道:“你不生氣,喚我什么陛下?再三與你說了,我們是夫妻,該與尋常人家般,以夫妻之名互稱。我還是喜歡你叫我郎君,就像我不喜在你面前自稱是‘朕’一般?!?/br> 李化吉想,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又有什么意義呢?他們本就沒有什么夫妻情分。 謝狁卻直直地看著她,好像她不把這個稱呼改回來,就不肯放她走一樣。 膳食擺好了,宮婢也來催過幾次,謝狁卻仍舊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叫她以用膳為借口,輕易逃過去。 李化吉沒了法子,又固執不過謝狁,只好順從:“郎君?!?/br> 只是個稱呼而已,他若喜歡,便隨他去。 謝狁卻眉開眼笑起來,牽著她的手起來:“用完膳,叫御醫來給你診平安脈,看看我們的孩子還好不好?!?/br> 又說起李逢祥明日離宮的事:“我與你一起送他到十里長亭?!?/br> 李化吉無可無不可。 * 建鄴城外,植有柳樹依依,將挽留之情鋪到十里長亭。 李化吉與李逢祥相顧流淚,卻知離開建鄴是極好的事,故而也收起了淚水,勸李逢祥盡快上路,好趕上下一程的驛站。 “記得每半月都要給阿姐來信,信中要說一件幼時的事?!崩罨环判牡貒诟?。 李逢祥點頭應是。 他在謝家奴的簇擁下,爬上馬車,最后依依不舍地看眼李化吉,才放下簾子。 馬車滾滾而去,幾匹駿馬輕馳護送。 李化吉淚眼朦朧地望著,這時謝狁倒是可以走過來了:“不要哭了,往后還有我和孩子陪著你?!?/br> 李化吉沒有理會他,只看著馬車漸漸便小,忽然,前方異變突起,一騎落于隊尾的駿馬忽然奮起直追,與馬車并行,那馬上的謝家奴彎弓,向著馬車的方向搭箭。 其余護衛的謝家奴看到,紛紛拔劍相護,剎那之間,馬車輪子急轉,塵土飛揚,雪光交錯。 李化吉的血液冷了下來,她第一時間懷疑的就是謝狁。 謝狁卻皺著眉頭道:“不好,李逢祥有麻煩?!?/br> 他圈起手指,放在唇上唿哨一聲,他的坐騎便飛奔而來,他扯過韁繩,翻身上馬,在黃門的驚呼聲中,伏低上半身,急馳而去,鶴氅獵獵。 李化吉不善騎射,只能焦急地看著。 就見那挽弓的謝家奴在幾方攻擊下,仍占據上風。而其余的謝家奴苦于還要保護李逢祥的馬車,大晉的弓箭射程又有百里之遠,只要馬車還未脫離射程,他們就被困在了馬車附近,無法反守為攻,十分被動。 就在這時,一騎馬飛奔而來,與嘚嘚馬蹄聲一同而至的還有三支凌冽的長箭,等他們看到是馬背上的正是英勇神武的謝狁時眼前一亮。 但不知道為何素來有百步穿楊之技的謝狁,這三支箭卻箭箭落空,反而叫那叛徒有了可趁之機。 疑問還未來得及發酵,謝狁便騎馬趕到,喝道:“你身為謝家奴,卻敢背叛朕,好大的膽子?!?/br> 那叛徒便以箭鏃對準謝狁:“望陛下知曉,屬下至死效忠謝府,從未背叛。等完成了任務,屬下自去討今日對陛下刀劍相 向之罪?!?/br> 他繃緊了手臂,將弓拉得更開。 謝狁皺眉:“你是聽了謝家何人的指令?” 他道:“屬下是謝家奴,從不背叛謝家!” 他說著,準星忽然一移,往謝狁身后的馬車射去,謝狁拔出佩劍擋去箭矢,但這是一箭三珠,謝狁只擋去兩箭,就在屬下的驚呼中,身中一箭。 謝狁咬牙:“拿下這叛徒!” 黃塵廝殺,鮮血漫天。 等一切都結束后,已是半刻之后,那背叛的謝家奴被雙手縛鏈,鎖于地上,而謝狁因為失血,面色微白,被屬下們攙扶下了馬。 一奴縱馬飛奔至長亭,要一大夫,李化吉焦急道:“可是逢祥受了傷?” 那謝家奴道:“李郎君無事,受傷的是陛下!” 李化吉一怔,道:“你且進城去醫館延請大夫?!庇置S門趕緊回宮去找御醫來,如此安排后,李化吉才登上馬車去找謝狁。 其實李化吉并不相信謝狁真的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