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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薄情 第37節

    盡管早知自己是孕育謝狁孩子的容器,可李化吉聽到這話,還是覺得恐怖,她難以想象從她的肚子里爬出一個與謝狁眉眼相似的孩子,究竟是多么詭異的一件事。

    她結結巴巴道:“我覺得這樣的事,順其自然最好?!?/br>
    謝狁道:“總是要生的,早些生對你也好,況且,你今晚這般殷勤,我以為是你已經想通了,原來不是嗎?”

    這話叫李化吉難接,幾乎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李化吉只好道:“嗯。我很高興昨晚郎君肯帶我去博望樓,參加宴席,我……我會努力做好一個賢惠的娘子?!?/br>
    謝狁道:“知道了?!?/br>
    沒人再說話,床帳內靜靜的,只有兩道呼吸聲相纏,李化吉心煩意亂到想要踹被子,可是想到謝狁就在身旁,她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她雙眼瞪在黑夜里,一直沒睡著,到了后半夜,小腹果然慢慢脹痛起來,到了某一刻,又發展成了劇烈的疼痛,就好像孫猴子在她的肚子里大鬧天宮,翻江倒海。

    李化吉疼出身冷汗,只能慢慢側過身,弓起身子,用膝蓋抵住腹部。謝狁覺淺,這輕微的動靜還是很快將他吵醒了,他道:“開始痛了?”

    李化吉嗚了聲。

    謝狁道:“痛不會叫人?”

    燈重新亮起來,謝狁半支著身子,看到李化吉兩眼淚汪汪地窩在被褥里,可見是疼很了,就連眼里也多了少見的柔軟。

    謝狁原本還想罵她幾句,自己的小日子記不住,偏要跑去臺階上坐著等他,她不痛誰痛?

    可看她那么可憐的模樣,謝狁到底沒有說出口。

    他道:“有什么可以疏解你的疼痛?與我說,我替你去拿?!?/br>
    半夜被吵醒,他語氣溫和,沒有半分的惱意,李化吉意外之余,琢磨了會兒,還是開了口:“我要湯婆子?!?/br>
    謝狁就出去了,不一時就拿了個湯婆子回來,遞給李化吉,李化吉迫不及待地接過,貼到只穿了里衣的肚子上。

    謝狁看得直皺眉,只覺胡來:“不怕燙傷?”

    他要把湯婆子拿回來,李化吉卻緊緊護著:“只有熱東西貼著肚子,肚子才會覺得舒服?!?/br>
    謝狁皺眉。

    謝狁掀開被子,不由分說把湯婆子奪了過來,放到一旁的矮幾上。李化吉一愣,委屈地把被子掖好,以免過多著涼。

    謝狁重新躺下:“我懷里熱,你抱著我也是一樣的?!?/br>
    李化吉不依:“不能側躺著睡,要把被子弄臟的?!?/br>
    “臟了就臟了,府里不缺漿洗的婢女?!彼]著眼眸,顯然是困極累極,也不等李化吉回答,就扯過她摟進懷里。

    他的懷抱果然是熱的,體溫剛剛好,不必擔心會被燙傷。

    謝狁道:“睡罷?!?/br>
    李化吉怎么可能睡得安穩,時睡時醒,斷斷續續地做了不少噩夢,都是夢到自己成了兔子,因為逃不出謝狁的魔爪,于是慘死在他的刀下。

    次日,謝狁一起,李化吉就醒了。

    這一次謝狁也沒叫李化吉起身伺候,而是邊自己穿衣邊與她道:“別忘了請大夫?!?/br>
    李化吉不情不愿:“記得了?!?/br>
    謝狁道:“你讓婢女把屋子清理下,今晚我就要搬進來?!?/br>
    李化吉猶豫了許久,到底也只回了個悶悶的‘嗯’。

    謝狁習慣給個巴掌再賞個甜棗,見李化吉興致不高,就知道她必然是不情愿的,只是礙于他的威勢,才不得不答應。

    但無妨,他總有辦法叫她情愿,于是道:“等殺了岳父岳母的山匪死了,我帶你回山陰祭掃他們的墓地?!?/br>
    李化吉幾乎以為聽錯了:“朝廷打算剿匪了?”

    謝狁道:“是我決定要剿匪,不過首個地點不是山陰,你還要略等一等?!?/br>
    李化吉激動起來,山陰縣縣長是個閑散公子,從不到任,手下的人自然不肯盡心辦事,對于剿匪這般兇險的事自然更不上心,如此,山陰的山匪才這般猖獗。

    她還以為永遠都等不來殺害父母的血仇被繩之以法的一天。

    李化吉不住道:“沒關系,能殺了他們就好,能殺了他們就好?!?/br>
    謝狁目光微頓:“你放心。今日我把謝靈留給你,你不必去福壽堂請安,無論那邊怎么喚你,記住了,你都不必去?!?/br>
    縱然李化吉還在激動,可也不妨礙她聽到這話時,心里咯噔了幾許。

    她并不知道謝道清病得古怪,卻記得謝夫人的盤問,也記得博望樓時,那些婦人們說起文官的厭惡。

    “我們的郎君在外拼死保家衛國,他們卻想著如何斷我們的糧草,害死大晉的好兒郎,當真可惡至極?!?/br>
    “大司馬以軍功令行賞罰,說句不敬的話,這也是你我郎君應得的,但就因為他們的兒郎豁不出性命,掙不了這個軍功,他們就眼熱,也想要像終止科舉一樣,終止軍功,憑什么?難道你我的郎君的命就不是命?活該拼死拼活卻什么都沒有?若真要如此,我是頭個不情愿的?!?/br>
    如此,幾下一結合,李化吉就知道了,謝狁昨夜在博望樓設宴,是要徹底收攏心腹,對付以王相為首的文臣。

    怪不得好端端的,他要去剿匪。

    李化吉才剛起的那點感激立刻就散了,相反深切地擔心起另一件事來。

    若謝狁當真在這紛爭中取得勝利,李逢祥該怎么辦?她這個僅剩的與李逢祥相依為命的親人,難不成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第40章

    李化吉坐在院子里看仆從進進出出, 把謝狁的東西搬進了她的屋子里。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是親眼看到自己的地盤失守,被謝狁一點點蠶食殆盡。

    她嘆了口氣, 忽然聽到外頭有些動靜。

    原本月事在身的她懶得理會, 可無奈耳朵太靈, 依稀好像聽到了謝夫人中氣十足的哭聲,以及十分熟練的孝道壓人:“我可是他的親生母親, 從小將他喂養到大,如今連進他的院子,見見他的媳婦都不允許了?”

    李化吉并不愿意理會,謝夫人就像這謝府,外頭看得風光體面,內里卻不知道被蟲子蛀成了什么樣, 唯有臟和惡心。

    可謝狁到底并非可以依靠的好夫婿, 她也不是什么以夫為天的賢惠娘子, 因此既然謝狁特意囑咐過她不必見謝夫人, 那她必然是要見一見的。

    左右是在她的院子里,謝靈也在, 想來謝夫人哪怕有壞心, 也要顧及著謝狁, 不敢做得過分。

    于是李化吉手里抱著湯婆子, 走了出去, 就見謝靈被鬧得焦頭爛額, 卻還是盡職盡責地守在院門口, 一步不動, 任著謝夫人哭啊鬧啊,把狠話都放絕了。

    李化吉見狀, 皺著眉頭,走上前,喚了聲:“母親?!?/br>
    謝夫人見她出來,眼前驟然升起光亮,倒是謝靈看到她,皺起眉頭:“三少夫人,大司馬命你在屋內好好休息,怎么出來了?”

    李化吉微笑:“我在屋里聽到外頭吵得慌,出來見是母親,想來母親應是有事,便來看看?!彼f完這話,倒是又向著謝夫人道,“郎君的話我一向不違背的,今日郎君出府前特意囑咐我要在院子里好好休息,我便聽他的話?!?/br>
    于是謝夫人就知道她沒有可能把李化吉騙出鶴歸院了,不過好在也無礙,畢竟在她看來,李化吉出身貧賤,在世家大族之中,也沒個親眷故友,正應了那句‘頭發長見識短’,自然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好騙得很。

    謝夫人就道:“不過是聽你請了大夫,擔心你的身子,故而想來看看你?!?/br>
    李化吉聽出來謝夫人這是一種暗示,示意她速速順著這個臺階,準備一個專門用來談交心事的‘密室’,將謝夫人體面地請進去,好說些真正的體己話。

    李化吉不想辜負謝夫人的好意,道:“多謝母親關心,我的身子無礙,只是請大夫來看看月事,郎君想要我為他懷個孩子?!?/br>
    她適時地做出個害羞的模樣。

    謝夫人聞言卻大為震動,狐疑地看著李化吉:“三郎當真這般說?他可是一向最討厭孩子?!?/br>
    謝狁撫在她的小腹上說想要個孩子的場景恐怖得李化吉永世難忘,她怎么可能記錯。

    李化吉也用一個新婦該有的懷疑目光看著謝夫人:“郎君很討厭孩子嗎?可昨晚的確是他主動提出要一個孩子?!?/br>
    謝夫人倒不瞞李化吉,這畢竟是關于謝府香火延續的大事,而在她看來,在這種事上,李化吉與她應該是一伙的。

    謝夫人道:“他以前說過,小孩子最可惡,看著如白紙般純潔無暇,卻是最善惡不分的東西,就連世上最熟練的劊子手,在殘害生靈的這件事上,都比不過小孩。好像據此,他一直以為人性本惡?!?/br>
    李化吉怔了怔,道:“孩子生下來,確實萬事萬物皆不知,此時就要由父母好生教養才是?!?/br>
    謝夫人搖搖頭,也覺得謝狁的想法很荒唐,因此未語先否定:“我也這般與他說,誰知他說這樣更恐怖了。誰又能保證為人父母者擁有美好的品行,而不是將惡毒偏執通過血緣一代代傳遞下去?!?/br>
    她說完,見李化吉浸入沉思,神色凝重起來,似乎很擔心的樣子,便安慰她道:“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想來那時是我催他成婚生子,催太過了,他方才口不擇言說了這些糊涂話,你看,現在他不是同你成了親,又想與你養育個孩子嗎?想來這些話也當不得真?!?/br>
    李化吉卻覺得,謝狁這話不像是玩笑。

    畢竟從謝五郎的身上,她已經見識過何為偏執瘋狂,而謝五郎又用同樣的詞匯評價過謝狁,或許就如謝狁那樣說的,惡毒與偏執會通過血液,傳播給每個謝家的兒郎。

    唯有一點,目前為止她還看不出、也想象不到謝狁偏執起來究竟是什么樣。

    甚至她還有幾分懷疑,謝狁那樣薄情寡義的人,真的會有這種濃郁的情緒嗎?

    就在李化吉即將否認了謝狁時,一個可怕的場景又躍然在眼前。

    她想到了李逢祥被迫與一堆尸首待在一起的那個早上。

    其實那次入宮,她一直覺得謝狁怪怪的。

    謝狁明明沒有想過好好培養李逢祥,卻在晚上突然與她說,李逢祥這樣做不了明君,以此意圖說服她主持參與對李逢祥的懲罰。

    謝狁明明說了要引導李逢祥成為一個明君,又怎么會用如此殘忍變態的手段去對付一個才十一歲的孩子?

    李化吉還記得她抱著李逢祥睡在太極宮,睜開眼時,卻看到謝狁的身影就矗立在簾帳外,低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時就來,又這樣一聲不響地看了多久。

    那時候,她真的以為這件事觸犯了謝狁的逆鱗,無論是她還是李逢祥表現出來的逆骨,都足以讓謝狁將他們碎尸萬段,所以當謝二郎說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哄一哄謝狁就能過去時,她一個字都沒有信。

    但事實就是,這件事收場得很輕易,哪怕她為了違抗謝狁,燒了殿門,最后真正得到處罰的是謝靈他們——盡管她也受到了懲戒,謝狁卻真的就這樣放過了李逢祥。

    但她和李逢祥得到‘善待’的前提還是因為她承諾了若她要見李逢祥,除非得到謝狁的允許。

    換言之,如果得不到謝狁的允許,她可能一輩子都見不了李逢祥。

    那么試想,如果那天她沒有反骨,而是老老實實地遵守謝狁的命令,真的強迫李逢祥在那個滿是尸首的宮殿里待夠一個早上,恐怕李逢祥是真的會恨上她。

    到那時,謝狁同樣可以將她與李逢祥分開。

    李化吉想到這里,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謝靈還在,她萬萬不能表露出一分,于是她將手微松,墊著的帕子被風吹走,她再摸上湯婆子,果不其然燙到了手,輕嘶了一聲。

    謝夫人忙關切地問道:“三媳婦怎么了?”

    李化吉終于可以合情合理地露出個難看的表情:“不小心燙到手了,不妨事,讓碧荷給我抹個燙傷膏就是了?!?/br>
    謝夫人見她好像忘了提要請自己進去的事,只好自力更生:“正巧你月事有礙,我有些偏方可以助你生育?!?/br>
    她斜睨了眼謝靈:“這種事,總不好叫我站在門口,說給三媳婦聽罷!”

    謝靈無奈,只好讓開了一個過道,謝夫人立刻擠了進去。

    李化吉順手把湯婆子遞給碧荷,碧荷還想給她裝個手爐來,被李化吉拒了,她很清楚現在謝狁帶給她的不寒而栗,是多少個手爐湯婆子都煨不暖的。

    謝夫人迫不及待地走進了內進院,果然見得那些仆從在把謝狁的東西搬到李化吉的屋子里,她很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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