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 第11節
她一口氣說了一堆,沒一句好聽的話,實在不懂看人眼色。 謝狁怎么會不知道她的用心,何苦還要干巴巴將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再說一遍。 謝狁卻沒有嫌棄,也沒有打斷她的話,反而逗她:“說得這樣實誠,不怕我將這話轉告給王之玄?” 李化吉道:“皇叔若還想我嫁給王之玄,就不會?!?/br> 謝狁收了笑。 李化吉有些莫名,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話,只好戰戰兢兢地站著,等著謝狁的處置。 謝狁道:“隆漢,你聰明,卻不知道該如何利用你自己讓男人心軟?!?/br> 他坐上了圈椅。 “過來?!?/br> 李化吉亦步亦趨,到了他面前。 “斜倚著我的腿,將臉靠在我的膝蓋上?!敝x狁道,“最好能將簪子脫去,散下長發。若是如此,下回就是想用戒尺打你,我的氣也消了?!?/br> 李化吉想了下那個畫面,實在想不出自己怎么能鼓起這樣多的勇氣,去靠近謝狁。 她瞪大了眼,干干地站著,看了會兒謝狁的膝蓋,仍舊沒有勇氣動作。 她小聲的,囁嚅的:“皇叔的氣還沒消嗎?” 謝狁似笑非笑的:“原本看你毫不猶豫出賣王之玄,對我還算忠心,便不打算計較,可后來聽你說了句話,又覺得該給你 個教訓?!?/br> 李化吉努力回想了一下,在那之后她好像只說了一句話,可是那句話也平平無奇,不過是在解釋她的做法而已,怎么就惹得他不高興了? 難不成他覺得她妄自忖度了他的想法,因此才不高興? 雖謝狁不是君王,卻也讓她生出了伴君如伴虎的念頭,李化吉越發覺得他脾氣難以琢磨,惹怒容易,消氣難,于是縱然不愿也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手挨著謝狁的袍子,卻不敢觸碰實了,只能半矜著手虛攏著,將臉慢慢靠上去。 可臉,也不敢靠實了,全靠脖頸費力地撐著,十分的別扭。 謝狁的手指便貼上了她的后脖頸,可惜了,她今日穿得并非高領的長褙子,因此叫他的指尖與李化吉的肌膚貼了個實在,將她的臉摁了下去,他身上的龍涎香一下子就近了,還有那暖暖的體溫。 謝狁有體溫這件事,也讓李化吉詫異無比。 但她來不及有過多的詫異,因為謝狁的手掌向上,手指微屈,用指骨貼著脖頸,從后到前,擦過細膩的肌膚,脈絡清晰的筋脈,顫抖的小紅痣,到了她的臉上。 她聽他說:“真沒用,連撒嬌都要人教?!?/br> * 隔著簾帳,王之玄靜靜地看著。 “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br> 這是舞榭歌臺,最愛唱的《子夜歌》,不是艷曲卻也似艷曲。 他喝到醉眼朦朧時,在脂粉歡場里找謝狁的身影。 謝狁永遠是最挑眼的那個,風流落拓,卻不沾紅塵,開一扇窗,清風吹盡粉膩香氣,他持酒壺,就坐在窗臺上,任明月滿身。 又有人說,謝家三郎當真是清風朗月,也不知將來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才能摘得下這彎孤高的月,將他狠狠拖進塵土滾上一圈,讓他也沾上欲,染上情,刻上恨。 王之玄那時總笑著搖頭,難。 后來謝狁不再是謝狁,而成了弄權的大司馬,沒有人再提清風朗月,在眾人眼里,他已跌下高臺,手染權欲,已成為了最俗不可耐的人。 自然沒有人記得那后頭的兩句話,要他染上情,要他刻上恨。 如此,方才能做個有七情六欲的人。 王之玄旁觀謝狁從弱冠之年,孑然一身到了三十而立,慢慢接受了謝狁將一生風月無關。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這首靡靡子夜歌,也能落到謝狁的身上。 王之玄的目光緩緩落到李化吉身上,她側著臉,雙唇為難地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唯有唇珠飽滿。 粉夾浮著桃色,分不清究竟是窘迫還是害臊,她深深呼吸幾回,仍舊如鯁在喉,難以啟唇。 謝狁不緊不慢地捏著她的臉頰,并不著急的模樣,卻反而將李化吉逼得快哭出來了。 她雙眼泛紅,浮起的淚光連王之玄都瞧得一清二楚。 “皇叔?!?/br> 她澀著聲,卻因帶了哭腔,尾音發顫,反而將滯澀的聲音軟得一塌糊涂。 “侄女知錯了,還求皇叔寬恕?!?/br> 謝狁微彎腰,將她的臉頰抵起,在她被迫轉臉的剎那,有晶瑩的淚珠迅速滑過臉龐。 謝狁慢條斯理教她:“又說錯了,不是寬恕,是憐惜。你以為你是犯了錯,錚錚鐵骨等待就義的忠臣嗎?” 李化吉的臉頰被他握在掌心里,不得不忍氣吞聲:“侄女知錯了,還求皇叔……憐惜?!?/br> 謝狁方才抬手,揉了揉她的頭,有幾分滿意:“去吧?!?/br> 王之玄閃過身,藏了。 可等他靜下心來,又回憶起謝狁熟稔地捻臉揉頭的舉動,莫名透著股熟悉。 王之玄想了片刻,想起了那只被謝狁養大又被他親手殺死的兔子。 第12章 “公主?!?/br> 李化吉停步臺階,轉身看王之玄挾著斗篷急急追出來,北風吹得他袍袖翻飛,他卻連停步系斗篷的時間也不肯耽誤,一路小跑到李化吉面前。 李化吉遲疑:“郎君有何事?” 王之玄道:“我家中有個meimei,與公主年歲相仿,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若公主不嫌棄,可招她入宮給公主作伴?!?/br> 李化吉聽得起了霧水:“郎君怎么突然想起來要提這事了?!?/br> 她以為王之玄好歹會說見公主孤單云云場面話,卻不想王之玄邊系斗篷邊道:“也不瞞殿下,王謝兩家世代為姻,這一代正輪到三郎與王家女,原先該與他結親的是家中二妹,只是他醉心政務,不欲成家,父母不好耽擱二妹,于是這婚事就延后,落到三妹頭上了?!?/br> 李化吉有些意外,她原本以為依著謝狁的年紀,不說兒女雙全,只是也該有個可以滿地亂跑的孩子了。 結果他竟連婚都未結。 王之玄苦笑道:“也與三郎提了幾回,可他不喜世親,大約是覺得掣肘太多,因此這幾日索性留宿了甘露殿,連家都不回了。母親急得掉眼淚,三妹便想找個由頭,入宮來,與三郎對峙?!?/br> 李化吉聽王家三娘居然要和謝狁當面對峙,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欽佩來,道:“既是如此,就叫她入宮來?!?/br> 王之玄應下,又遲疑地看著李化吉,想來是有話要說,卻因某些緣由生了顧慮。 李化吉便道:“郎君直言便可?!?/br> 王之玄道:“無論三郎多不情愿,可王謝姻親事關晉朝政局穩定,輕易改不掉,三郎是個大局為重的人,他最終還是會娶靈璧?!?/br> 他望著李化吉,眼里有些憂慮。 李化吉頓了會兒,醒過神來,王之玄大約是瞧見了方才那一出。 也不知在他眼里,究竟是她處心積慮勾引了謝狁,還是謝狁風流成性戲弄了她。 李化吉目光緩緩滑過王之玄臉龐,落在遠處重疊的宮墻上:“大司馬殺伐果斷,我由衷欽佩王三娘的勇氣?!?/br> 殺伐果斷只是客氣用詞,若王之玄還記得昨日的事,應當能知道她其實想說的是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王之玄語氣微澀:“我知道,我只是擔心你一個弱女,被囚困在深宮里,該如何保護自己?!?/br> 他怎么可能會以為李化吉有意勾引,謝狁專斷慣了,若是他不情愿,李化吉根本挨不到他的身。 但也正是如此,才叫王之玄通體生寒,王謝姻親之約不可廢,李化吉又這般懼怕謝狁,難不成謝狁還打算娶王家女,又把金枝玉葉的公主逼成侍妾不成? 無論對王家還是李化吉,這都是莫大的羞辱。 王之玄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 王靈璧很快入宮。 她比李化吉小了一歲,年方十七。長著張圓臉,小鹿眼,rou鼻頭,是很親切嬌憨的長相,讓人很容易心生眷顧之意。雖是入宮,卻不見怯意,行止大方。 “你和外頭傳得根本不一樣?!蓖蹯`璧行過禮,便坐在圈椅上,和李化吉閑聊,“你很好看?!?/br> 李化吉困在深宮里,終日只在太極宮、鳳陽閣之間來去,所見之人也極為簡單,外頭半句風言風語都聽不到,卻也能想得出是怎樣謠傳她的。 畢竟她入宮時可不體面,現在雖改頭換面了,但也不曾叫人見過,因此恐怕外頭還覺得隆漢是個粗陋的村婦。 不過李化吉也不在乎就是了,因王靈璧終究要成為謝狁的妻子,她便本能地不愿與王靈璧親近,就道:“大司馬宿在甘露殿,我著人帶你過去?!?/br> 王靈璧道:“公主不隨我一道去嗎?” 她笑吟吟的,沒心沒肺的樣子,目光里卻含了探究。 謝狁一向不近女色,莫說娶妻納妾了,就是同僚孝敬的美婢也一概不收。 雖然大家都是這么傳的,王靈璧身為大家嫡女,見慣了蓄養美婢鬧出的風流韻事,卻不肯相信。 怎么會有人都三十了還不肯成親,為此甚至不惜直接住進甘露殿? 若先前只有十分的不解,但見隆漢這般貌美,那不解就醞釀成了猜忌。 她雖看慣了男子三妻四妾,可高門嫡女也有高門嫡女的驕傲,在她未進門、未誕下嫡子之前,是絕不肯讓夫君蓄養妾室。 即便這個人是謝狁,她也不會允許。 李化吉慢慢笑道:“這是王謝的家事,我便不去了,車輿會載你前往甘露殿?!鳖D了頓,“我只知大司馬宿在甘露殿,平日若是無事,會去太極宮給皇上授業,至于之外,他還會去哪里,我就一概不知了?!?/br> 言語里很是避嫌。 王靈璧稍許放下,又把銜月喚走,也不想坐李化吉的車輿,邊挽著她的手邊細細詢問她謝狁的事。 在王靈璧看來,銜月是謝家婢,她又是謝家即將過門的主母,銜月自然會對她唯命是從,可她不知道,銜月是謝家婢,但更是謝狁的婢女。 王靈璧道:“三郎怎會命你去侍奉長公主?” 在王靈璧看來,李化吉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公主而已,眼下皇權衰微,皇帝都不值錢了,何況公主,謝狁若無私心,何苦把自己的婢女給李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