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溫灼若拿地理地圖冊當墊底,撕下一中的草稿紙準備寫老師交待的演講稿,剛落筆一會兒,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見到景在野的場景。 也是一次考試后。 她讀初一初二時成績很好,常年排在年級前三,名字常常和景在野挨在一起。 那次教導主任把她叫去辦公室,“這次學校要派兩個代表發言,一個女生一個男生,老師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你和景在野一起,你一會兒幫老師傳個話,誰先上場你們自己決定,就是要注意控制好時間,可以嗎?” 那時景在野在學校就是風云人物,成績好家世好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一些桃色緋聞。 譬如哪個中學的女生天天在學校門口等他,誰誰又是他欠下的情債。 總之是不太好的風評。 這類傳言溫灼若聽得多了,自動給他腦補出一個浪蕩富二代的壞咖形象。 因此聽教導主任這么一說,她磨蹭了很久,面對老師的鼓勵的眼神,還是搖了搖頭,委婉說:“老師,我和他不熟?!?/br> 那帶著點畏懼和逃避的語氣表露的明明白白。 這個時候教導主任笑了,“有什么不熟的,他又不會吃人?!?/br> 然后說: “景在野,你過來?!?/br> 溫灼若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瞬間浮了起來。 景在野今天遲到,穿著衛衣罰站,去班上看他的人來了就站著不走,搞得樓道擁堵。 班主任就讓他來辦公室,他站夠時間了就躺在長椅上睡覺,雙腿大剌剌敞著,秋季校服蒙著臉擋太陽,隨意的跟自己家似的。 教導主任一開始還沒認出來,后來溫灼若說話的時候,他越看越像,這才認出了他。 身后的少年先懶散的打了個哈欠,然后清了清嗓音,腳步聲離溫灼若越來越近,最后在她旁邊站定。 這個時候,她才佯裝鎮靜地抬頭看他。 那個常年處于話題中心的少年就站在她身邊,帶有這個年齡男孩子特有的蓬勃朝氣,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很高,穿著藍白校服,她還沒到他的肩膀。 臉上戴著黑色口罩,眸如點漆,陽光照射下像覆了層透明釉質,身上的氣息很好聞,有種曬久了的陽光味。 教導主任假裝生氣:“叫你平時多注意,你看你把女同學都嚇得不敢和你說話了?!?/br> 景在野聞言,眉尖不解地挑了下,嗓音有些剛睡醒的惺忪微啞。 “嗯?” 每次回憶到這里,溫灼若都下意識地想模擬她當時的樣子,頭發有沒有扎好,衣服的褶皺拍清了沒有,他對她的第一印象會是什么。 然而再怎么回憶,也想不起自己接下來胡亂回了一句什么。 在和他對視的那一秒,心臟緊張地劇烈跳動,聲音大的蓋住了她的嗓音。 只記得那天的陽光很好,玻璃明凈晴朗,綠植舒展著闊大的葉片,脈絡都清晰可見,走廊里的早讀聲成了這一幕的背景音。 少年神色散漫,聽完她的回答很輕的笑了笑。 所以后來,因為這件事,盡管兩人的交集少而又少,溫灼若也一直以為,景在野應該是認得她的。 直到今天在小賣部門口,景在野那聲疏離的“同學”,將這場幻覺打破。 她才意識到,于她而言特殊的日子,對景在野來說只是無趣且尋常的一天。 初一同校至今三年,他沒有一次記住過她的名字。 第3章 盛夏 后來的一個星期,除了原定教她們課的語文老師忽然辭職,只能請人暫代外,其余一切都逐漸步入正軌。 溫灼若也再沒見到過景在野。 偶爾在寫試卷或是下課的時候能聽到同學提起他,每個從前認識他的人都有了談資,被圍著詢問。 在光榮榜上可以看到各自的初中,班上也有人發現溫灼若和景在野是一個初中考進來的,但沒人來問過她有關他的事。 大概是兩人給人的印象天差地別,因此沒人想過他們會有交集。 星期一的天氣不算好,進教室前溫灼若看向天空,灰蒙蒙的,蜻蜓在水泥細白瓷圍成的小花圃里低飛。 早讀鈴響起的時候她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一分鐘后,升旗的廣播響起來。 莫遇挽著她的手去排隊,納悶問:“怎么這么高興?” “有嗎?”溫灼若唇角無意識地彎著,“不上早自習你不高興嗎?!?/br> 這只是她隨便找的理由,今天周一,是新生第一國旗下講話。 景在野會上臺。 可這話讓倒垃圾都要晃蕩大半個校園的莫遇同學聽來,就十分的有說服力。 她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說:“不錯不錯,終于開竅了,我就說你不用把自己繃的太緊嘛,還得勞逸結合?!?/br> 廣播聲響完,隊伍也都站好了,從高一到高二,清一色的藍白色校服,有人已經穿上秋天的校服外套擋太陽。 溫灼若站在靠中間的位置,感覺褲子口袋里有什么東西。 拿出來一看,是一個縮在一塊硬邦邦的衛生紙團,還有一張洗的發白的書簽。 她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是什么。 初中畢業的時候,學校隔壁很多舊書店的老板拉著秤砣,在學校門口收不要的書。 她出校門正見老板把一本數競習題擺在顯眼的位置。 干凈的像新的,與周圍翻卷發黃的書格格不入。 出于順路和好奇,溫灼若打開來看了一眼,發現書的主人沒有寫名字,可里面有一張書簽,像是買書的時候送的,模樣粗糙。 上面的字卻筆走龍蛇,氣勢磅礴。 寫的是:“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br> 有種道不明的睥睨傲視之感,看得溫灼若胸口意氣橫沖直撞,沒怎么猶豫就買了下來。 之后偶爾會翻翻,再后來書簽就不見了,沒想到是被她順手塞進了褲子里。 難為這書簽在洗衣機里滾了那么多邊還沒被攪碎,不然這字實在有些可惜了。 溫灼若拿著書簽,這個時候響起了一陣掌聲,話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上午好?!?/br> 景在野的聲音一傳出來,底下站著人都沸騰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不停,她也隨眾人光明正大地抬起頭。 校長拿起話筒喊了一聲“安靜”。 少年將話筒升高,單手插兜,手上拿了一張草稿紙,隔遠點看像是半透明的,如果再靠近點,就能看到上面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 他清了清嗓音,面不改色開始說話。 馬里奧作為班長站在一班最前面,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往后偏頭,“胖子,你是他同桌,你和我老實說,景在野真寫了兩千的稿子嗎?” “寫屁!他作文都恨不得空著,你看他像寫稿子的人嗎?” “……” “不是吧??完了完了這下主任要炸了,每次新生代表發言都是要刊印進校文選的!他和我說已經寫完了啊?!?/br> “他那張嘴你也信?!?/br> “……” 景在野毫無感情的說了一通,嗓音聽起來很冷淡。 可沒過一會兒,突然停下,骨廓修長的手將草稿紙一折,放在指間夾著,掀起眼皮時索然無味的眼神終于有了點變化。 校領導,班主任科和任老師相互對視一眼,隱約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馬里奧一看他這要犯渾的表情就默默閉上眼,心想,完了,他肯定要搞事了。 剛想完,就聽到景在野湊近了話筒,單手扶住,音色有種刻意壓低的清泠微磁。 “我就不多說了?!?/br> 底下瞬間像投了一顆石子進了看似平靜的湖面,瞬間沸騰了。 “這就結束了嗎?” 嗡嗡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校領導也沒反應過來要制止,顯然也被這一出給震住了。 “好快啊,兩分鐘都不到就沒了?” “完了?” “反正,”景在野笑,“以后你們會經常聽我講些廢話?!?/br> 第一永遠不缺發言的機會。 漫不經心的話,卻無異于一種挑釁。 躁動聲越來越大。 像是cao場外繁茂梧桐樹上隱藏的蟬。 沉默翕動翅膀,即將要化作暗潮洶涌的風席卷過境。 他停頓了半秒,用一種獨孤求敗的口吻說。 “送大家一句詩。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br> 聲音入耳閑散,帶點漫無邊際的倨傲。 溫灼若卻連呼吸都忘了,心跳聲大的耳邊轟鳴,連莫遇和她說話,她都沒有聽見。 書簽邊緣陷入手心。 在這個似乎永遠不會褪色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