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56節
“說說說,我說、我說,”扶緲告饒,抹平領子處的褶皺,緩緩道,“不破不立,破了便立了。小晏與春似舊同歸于盡,看似是死了,實則是獲新生。 他rou身雖隕,魂魄卻沒散。又因著先前花盼兒將神力都傳給了他,是以這會兒不用太久,他的三魂七魄便能重聚,到時他自然可以重入輪回?!?/br> 聞言,容殊站直身子,“你的意思是,他現在在酆都城?” “嗯?!狈鼍橆h首,“只不過......” 他話還沒說完,便見容殊吹哨喚來青鳥,將方才的話復述一遍讓它帶給步重。 “只不過什么?” 扶緲摸摸胡子,笑道:“沒什么,總之有那個人在,很快便會好的?!?/br> 容殊掃眼瞟向他,想問卻又住口,知他不會細說。 外頭日光正盛,照得滿山綠葉碧綠如上好的翡翠,也將寒潭上浮著的碎冰照化。 潭中水色幽藍,底下有游魚擺尾嬉戲。 “咳!”步重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神情不太自然地睨向池邊靜坐許久的人。 那人著一身白衣,鴉黑長發披在身后,發梢浸過水,略顯潮濕。他似是沒聽見步重的聲音,垂眸盯著手中的糖人怔然出神。 “咳咳!”步重再次試圖吸引他的注意,見他仍未抬頭,便抓抓脖子道,“松晏......” 他話才開頭,沈萬霄便驀地站起身。這難免將他嚇了一跳,停頓片刻后清清嗓子接著道:“有松晏的消息了,說是在酆都城,你要不要與我們——” 眼前的人影倏然消失不見。步重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時還是沒忍住抬腳踢在沈萬霄方才坐的石頭上,罵道:“個沒禮貌的,也就松晏喜歡你,不然小爺我、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 那邊沈萬霄御風而行,很快便至酆都城。 他在城外駐足,遙望向奈河時心頭狠狠一顫。 只見奈何橋上人來人往,而奈河邊遍地紅花之中,兩個人影依偎而坐。高的那個渾身上下都黑黢黢的,臉上并無五官,而稍微矮一點的那個生的白凈,相貌姣好,正抱著膝蓋望著河水發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清亮如冷泉。 沈萬霄在河對面看了許久,幾次抬腳都沒能邁出步子。 ——他多怕驚動夢中人,轉眼便只剩下他一人。 而松晏緩緩抬眸,終是瞧見了對岸的人。他怔愣片刻,隨后抓著身邊黑影的胳膊往后挪了挪,似是想要將自己藏起來。 見狀,沈萬霄剎那間如墜冰窟。 “他不記得你?!睒菞壩柙诖藭r現身,緩緩踱步至沈萬霄身邊,眼上依舊蒙著黑布,“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br> 沈萬霄定定望著松晏,聞言終于分半個眼神給樓棄舞。 后者似笑非笑道:“你想問我拿到眼睛為什么不將它裝回去么?” 沈萬霄不語,目光重新落回松晏身上。 “其實沒什么別的原因,”樓棄舞自問自答,“既然有眼睛也見不到想見的人,那要這眼睛也無甚用處,你說是不是?” 沈萬霄終于微微偏頭看向他,因為太久沒說話,聲音難免有些啞,“詢春已入輪回,你想見他,去找他便是?!?/br> “不找了,”樓棄舞笑著搖頭,“我這一生犯的錯太多了,罪都沒恕完,怕見了他反而惹他心煩?!?/br> 沈萬霄垂眸,這才留意到樓棄舞手腳都帶著鐐銬。 “你與松晏去找春似舊的時候,閱黎來找過我?!睒菞壩栉⑽⒉[起眼,回想著那日慢慢地說,“她給了我一封書信,說是當初阿娘臨死前留給我們的,但被玄柳扣下了?!?/br> 沈萬霄五指微蜷,聽他笑著繼續道:“她在信里說,你們兄弟二人千萬不要陷于仇恨之中,要互相照拂,要好好保護漣絳,那是她和我救命恩人的孩子......我一件都沒做到?!?/br> 他一邊說,臉上的笑意一邊散去,最后嘴角下撇,竟像是要哭。 沈萬霄睨向他,沉默少頃后,僵硬道:“她不怪你?!?/br> “我知道,”樓棄舞緩緩吐出一口氣,“無論我犯了多大錯她都會原諒我,但我無法原諒自己?!?/br> 沈萬霄沉吟片刻,一些安慰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 而樓棄舞像是猜到了他咽下去的話是什么,笑道:“你用不著安慰我,反正我也不會叫你哥哥。我今天過來,只是想說,”他望向沈萬霄,神情專注而認真,難得真誠,“祝你們以后平安順遂,白頭偕老,再也遇不到我這樣的惡人?!?/br> 說完,他也不等沈萬霄再說些什么,便轉身離開,而身后兩個鬼差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沈萬霄看了會兒他的背影,隨后收回視線朝松晏走去。 可他走得越近,松晏越往黑影身后挪,最后幾乎整個人都藏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 “小晏,”怕驚擾到他,沈萬霄將聲音放得很輕,尾音隱約有些發顫,“別怕?!?/br> 松晏縮縮肩膀,悶聲問:“你是誰?” 他停頓片刻,又道:“我又是誰?” 饒是早有準備,在聽到他問這話時,沈萬霄依舊覺得心顫,仿佛一腳踩空自崖邊跌落,自此萬劫不復。 須臾,沈萬霄道:“你是松晏,我是沈萬霄。我們拜過堂,成過親......我們是夫妻?!?/br> 識海中零星的碎片閃過,松晏搖搖頭,怯生生地朝他伸手:“你過來?!?/br> 沈萬霄微微一怔,而后依他所言慢慢靠近他。 隨著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松晏猛地叫停,呼吸急促地叫沈萬霄伸手。 沈萬霄垂眸望著他,將手伸到他面前。 松晏盯著他的手,半晌,終于試探著伸出食指意欲觸碰他的袖口。 熟料這時,夾在兩人間一動不動的黑影忽然起身揮劍斬向沈萬霄。 沈萬霄反應迅速,立馬擒住他的手腕。但尚未有進一步的動作,便覺命脈一陣刺痛,緊接著面前的黑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黑影......沈萬霄目光微滯,原是當年他留下的半個情魂。 他默了默,抬眸正欲說話,松晏忽然中邪似的撲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領翻他的袖子,嘴里一個勁地念叨著“還給我”。 沈萬霄稍有不解,而后猛地反應過來,心口頓然如刀割般疼痛。 他順勢圈住松晏,而小白從他袖子里爬出來,順著松晏的手背一直爬到肩上,最后靠坐在松晏頸間貼著他蹭了又蹭,親了又親。 松晏愣愣地安靜下來,忽然道:“我好疼?!?/br> 沈萬霄身子一僵,竟覺連呼吸都痛不欲生。他抱緊松晏,而松晏極其緩慢地眨眼,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人間與天界日光照拂,于魂魄休養大為不利。于是沈萬霄帶松晏去了幽冥界,回了鏡中花。 “不是說他只是失憶么?”步重望著榻上抱著被子與小白聊天的人,狐疑地問,“這怎么像是失智了?” 沈萬霄側坐在榻邊,將補藥吹涼喂給松晏,隨后抽空道:“他魂魄不全?!?/br> “那其他魂魄要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少則三日,多則三個月?!?/br> 聞言,步重稍稍挑眉,“也還成,時間不算太長。你如今既不做天帝也不做太子,那松晏便由你照顧了?!?/br> 沈萬霄頷首應下。他本就想照顧松晏一輩子,即便松晏永遠癡傻,他也樂意。 幸在上蒼垂憐,松晏三日后便恢復神智,只是記憶依舊殘缺不全。 他時常盯著沈萬霄發呆,企圖將腦海中那些破碎的畫面聯系起來,但總覺得力不從心。 他能感覺到沈萬霄很愛他,幾乎事事都縱容著他,甚至連無理取鬧都被包容。但他摸不清自己對沈萬霄的感情,更覺對不起沈萬霄對他的好,是以想盡一切辦法逼迫自己想起來,奈何總是未能成功。 為此,松晏悶悶不樂,每日寢食難安。 沈萬霄見了,便抱著松晏說幼時的事,說永遠想不起來也沒關系,他會等松晏重新愛上他。 “那要是我不愛你呢?”松晏問。 沈萬霄靜默須臾,扯著被角將他裹得更加嚴實,平靜道:“那就把你關起來,什么時候愛我便什么時候放你出來?!?/br> 松晏聞言身子一顫,蜷著身子往被子里縮了縮,“那還是不了吧......我現在還蠻喜歡你的,以后估計只會更喜歡?!?/br> 沈萬霄嗓間干澀,眼酸到難以開口說話,于是俯身輕輕吻在他額頭上,聲音格外低沉,“睡吧?!?/br>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出門前并未將屋子里的燭火吹滅。 松晏摸著額頭,心猿意馬。 - 三個月后。 已經成為天帝的耘崢百忙之中抽空到鏡中花來看望兩人。他來時沈萬霄剛好不在,便未多逗留,只將一顆碧綠如玉的珠子遞給松晏,道:“這是長生蓮子珠,你以前常帶著的?!?/br> 松晏望著珠子,怔怔發了好一會兒呆。 那日耘崢離開后,松晏撐傘去了人間。 他先是見了云沉與若風,得知這兩人濃情蜜意,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后便去了念河。問過唐煙,方知風晚除去了花遲體內的煞氣,并將他送到念河中。但風晚并未在念河多做停留,將昏迷的花遲送到以后,他便腳步匆匆地離開,腳邊的血痕拖了一路。 松晏聞言微微抿唇,但最終沒有多說什么,轉而去了將軍府。 他與李凌寒促膝長談,得知前不久姬賀明突然暴斃,七竅流血而死。如今的天子林伏生是位明君,百姓安居樂業,再不歷戰亂之苦。 松晏提起應綏,李凌寒沉默片刻,說不知為何,應綏忽然決定出家為僧。聽到這一消息,松晏垂眸靜靜地望著手中的茶盞,心里五味雜陳。 他辭別李凌寒,回到幽冥界時沈萬霄已經回來了,正拿著把小扇子在院子里守著煎藥。 “哥哥,”他走上前,從身后抱住沈萬霄,撒嬌似的說,“我回來了?!?/br> - 正文完 - 煙花(觀音x無煙子) 這年的冬來得有些晚,走得便也晚了些。直到年關將至,珞珈山上依舊覆轍雪,極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陷到膝蓋。 大雪封山,提這禮前來拜謁的神仙妖怪不得不在山下止步,托守在山門外的小童將禮送上去。 小童一一應下,好不容易將陸續而來的客人送走,轉頭便朝攥著糖葫蘆,翹著腿坐在雪地里沒個正形的小神仙道:“小祖宗,你怎么還在這兒?漣絳上神已經去了天宮,你也快些去吧,免得待會兒去晚了挨罵?!?/br> 無煙子嗯嗯啊啊地敷衍著他,咬著糖葫蘆半天沒有動身的念頭。 小童無奈,只好差青鳥趕去送信,同漣絳交代一聲。 無煙子懶洋洋地躺在雪地里,目送著小童一轉又一轉地來回搬著賀禮,不禁嘆氣道:“喂,我說你這也太慢了,這樣子搬還不知要搬到什么時候......不如我幫你吧!” “別別別,”小童不敢應,他知道山上那位最厭恨的便是無煙子,哪兒還敢帶人上去,“你就在這兒待著吧,過會兒上神會回來找你,你可千萬別亂跑?!?/br> 無煙子“嘁”了一聲,沒答應。 人們都說她是觀音的惡相,生來就活在觀音的陰影里,若不是漣絳心軟,將她收留,她早已經被觀音丟進爛柯鏡被朱雀血妖分食了。 她早就好奇觀音是誰,但礙于觀音一直待在珞珈山上,足不出戶,便一直沒機會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