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55節
——春似舊竟想毀了思天鏡! 這思天鏡是歷代天帝心臟所化,平日只做傳音之用。但實際上,它不止是一面傳音鏡,更是三界的心臟。 當初伏羲斬分三界,剜心做三界支柱,撐著天,杵著地,根深入死界。后來伏羲隨女媧避世,心臟上的神力日益衰微,這支柱便由歷任天帝剖心取而代之。 此境如若碎裂,則三界崩塌,輕則再無三界之分,人神魔共居一地,戰亂不休;重則歸于混沌,此間萬物生靈寂滅,再無活物。 春似舊這次當真動了毀天滅地的念頭。 在場眾人大驚失色,便是連沈萬霄,此時臉色也有些許蒼白。 “不能讓他得逞!” 松晏斂目,當即再顧不上旁人,飛身撲入裂隙之中,而沈萬霄緊隨其后。 步重與勾玉見狀,立馬頂替二人撐住結界,不忘喊道:“站著干什么???幫忙??!” 眾神這才回神,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捏訣合力穩住結界。 而春似舊站在思天鏡前,冷眼望著底下苦苦抵抗的仙神,不屑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br> 攜著青綠業火的劍刃遽然自頸前劃過,春似舊立馬退身,同時將銷魂朝著兩人擲出。 松晏避開撲面而來的怨氣,緊接著又旋身躲開鋒利的刀刃,手里長劍一晃復又便回長弓。他挽弓而起,瞄準春似舊后毫不猶豫地松弦。 嗖! 長箭離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扎向春似舊心口。 春似舊不閃不避,竟任由胸口被這支流光溢彩的長箭洞穿。 見狀,松晏不禁蹙眉。 “你殺不了我?!贝核婆f仿佛感覺不到疼似的,握著箭尾緩緩將長箭抽出,隨后身影如霧氣般散開,復又于轉眼間聚攏,身上無任何傷口。 他唇角輕勾,把玩著那支長箭笑道:“府青,死狐貍,如今這三界都為你陪葬,你滿不滿意?” 松晏與沈萬霄相視,隨后默契地一起襲向面前的人。熟料春似舊身形一晃,竟與怨氣融為一體,人影全無。 與此同時,四下傳來很輕的嘆息聲,緊接著是春似舊的聲音,“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你們還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不過沒關系,”他停頓片刻,笑聲里糅雜著詭異的尖叫聲,“本尊這就讓你們看清楚自己到底幾斤幾兩?!?/br> 他一邊說著,一邊更加肆無忌憚地將怨氣召入思天鏡中,原先一塵不染的鏡面很快便被浸黑,像是有人將濃墨潑灑上去。 “春似舊,”松晏拉緊弓弦,后背與沈萬霄相抵,“憫心一次又一次地心軟,一遍又一遍地向伏羲求情救你,是盼著你做一個庇佑天地的神!他最在意的,便是三界蕓蕓眾生,你如今當真要將它毀掉嗎???” “他越是在意......本尊越是嫉妒得緊吶!”春似舊嘆聲說,“狐貍,你說本尊要是毀了三界,他是不是就會出來見本尊一面?” 他已經毫無理智可言。 松晏仰首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沉聲道:“你害他至此,竟還敢見他?!?/br> 身側忽有血紅的劍光閃過,松晏立時旋身朝著那面射箭,但并未擊中任何東西。 “本尊沒有害他,”春似舊笑了笑,“這天底下沒有比本尊更愛他的人?!?/br> 沈萬霄在此時冷聲說:“你那不是愛?!?/br> 春似舊似是被激怒,怒聲反問道:“怎么不是???本尊日日夜夜都想著他、念著他,他卻還要拋棄本尊,與別人成親。呵......他難道不該死嗎???” 沈萬霄蹙眉,揮劍斬碎身前撲來的怨氣,隨后朝松晏微微搖頭。 松晏心下了然,深知春似舊今日絕不會停手。于是他低聲同沈萬霄道:“我沒辦法了?!?/br> 沈萬霄垂眸凝望他,攥著承妄劍的手青筋暴起。 咔嚓、咔嚓—— 思天鏡再也承受不住奔涌不息的怨氣,慢慢開裂。 “也沒時間了?!彼申涛站o掌心里的琉璃珠子,嗓子里一陣澀疼。 沈萬霄屈指輕碰他的眼尾,輕聲說:“別怕,我陪你?!?/br> 他知道松晏想做什么。 以琉璃燈的燈芯除去世間怨氣,用五行鎮魔咒將邪祟困于己身,隨之覆滅。 松晏還是想,以自己一人的犧牲換三界太平,換家人、朋友余生安穩。 但春似舊絕不會如他們所愿。 眼看著兩人捏訣將怨氣往琉璃珠子中引,春似舊不免輕笑出聲,道:“簡直是癡人說夢?!?/br> 他合掌捏訣,絲絲縷縷的血氣自指尖涌出,剎那間將玉虛湖映得發紅。 湖中長階在這血氣中斷裂,碎玉落入人間,似是一場暴雨。 松晏聽著這雨聲,攥緊琉璃珠子低聲念訣,身旁萬丈高的金色符文應聲而起,將兩人團團圍住。 他與沈萬霄掌心交握,將四下奔涌哭嚎的怨氣往琉璃珠子中引,暴烈的風吹動他們的長發,發絲緊緊糾纏不放。 他透過這狂風望向沈萬霄,遲滯地感到悲哀。他也想與沈萬霄長相廝守,永不分離,但千年萬年從來不得善終。 后背遽然作痛,松晏低頭,只見銷魂穿身而過,一如萬年前那般。鮮血自傷口中奔涌而出,轉眼便將胸膛浸透。 “小晏......”沈萬霄望向他,話說一半驀地噤聲,猛然拽住他與他交換位置。 松晏怔怔抬眸。隨著耳邊悶哼聲響起,幾滴溫熱的鮮血濺上他的臉頰,剎那間變得冰冷徹骨。 他呆望著面前的人,嗓間澀滯,半晌說不出話來。 ——沈萬霄,替他擋住了自身后而來的萬千血氣,胸口被洞穿,巨大無比的血窟窿中白骨隱約可見。 “別看,”沈萬霄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像曾經很多次做過的那樣,“小晏,別看?!?/br> 松晏極其緩慢地眨眼,密而長的睫毛輕掃過那略有薄繭的、溫暖的掌心。 他驀地覺得胸前的傷口不再作痛,反而是心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出一般。 琉璃珠子漸漸將洶涌如浪的怨氣吸收殆盡,原先白燦燦的光芒也漸漸變得猩紅發黑。 松晏抬手摸上沈萬霄的手背,指尖碰到潮濕的血。 法陣之外,春似舊歪歪腦袋,笑得無辜而純良,“你們倆真真是叫人眼紅。既然那么想一起死,那本尊便成全你們!” 他邊說臉色邊冷下去,到話音落盡時臉上已無半分笑意,嫉恨教他雙眼發紅。 他攤開掌心,猛然把銷魂從松晏體內抽離。利刃沾著血,連著rou,劇烈的疼痛令人難以遏制地發抖。 緊接著,他再次用銷魂刺向松晏后背。 熟料長劍沒入身體的剎那,松晏遽然將沈萬霄推出法陣。 后者瞳孔驟縮,探手卻被強勁的氣浪撞開,無論如何也回不到松晏身邊。 松晏偏頭望向他,含著笑無聲地說:“對不起,沈萬霄?!?/br> ——你不要為我殉情,你要......長命百歲。 他想過與沈萬霄合葬一墳。但到最后,他還是舍不得。 他的一生可以到此為止,但沈萬霄不行。 人間有看不盡的奇景,有聽不完的歌謠,有遇不完的人......他想,沈萬霄以前過的太苦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活著,去愛這世間萬物,也享受所有曾未遇到過的愛與親情。 哪怕以后再也無人如他一般,真誠、無私、傾盡所有地愛他。 “松晏!”沈萬霄絕眥欲裂,撐著身撲向他,奈何重傷難近他身。 松晏聽著這歇斯底里的呼喊聲,閉了閉眼不再敢看沈萬霄。他探手握住劍刃,溘然將法力順著長劍打向身后的人。 春似舊眼中的花影倏然變得明顯。他握著劍難以閃避,硬生生挨下這一擊,竟捂住胸口嘔出血來。 然而不等他從驚訝中回神,松晏便猛地拔出銷魂扔至一旁,旋身以血淋淋的雙手攥住他的手腕。 “五行鎮魔咒!你!”春似舊駭然大驚,意欲掙扎卻掙脫不開。 “該結束了?!?/br> 松晏冷冷注視著他,掌中法訣已成。 下一瞬,春似舊來不及說話便被迫化成飛煙,融入松晏骨血。而松晏不等他再掙扎,便以落在身邊的承妄劍扎穿心口。 刺耳凄厲的慘叫聲在這一瞬間響徹云霄。 漆黑的海水緩緩退去,海中血煞默然無聲,緩緩沉寂。 無妄海重歸于平靜,穹頂被扯落的黑云灰飛煙滅,天邊露出魚肚白。 松晏握著冰冷的劍刃跪倒在思天鏡前,漸漸渙散的瞳孔中映出鏡子里沈萬霄錯愕而絕望的神情。 他蹙眉朝著鏡子里的人抬手,染血的指尖碰到鏡上裂痕。他聲似嘆息,慢慢地說:“哥哥......你要,長命百歲......” “松晏......”沈萬霄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奔向他卻撲空,“松晏!” 當—— 承妄劍落地,連刃上的血都化作灰燼。 風一吹,便了無蹤跡。 第168章 回來 隨著春似舊魂飛魄散,落華山的石壁緩緩變換,較先前多出一個女子身影。 壁前,扶緲仰首輕嘆,花白的頭發似剛淋過雪,“都結束了......以后三界太平,河清海晏?!?/br> “結束,”絕禪于他身后冷哼,“好一個結束!你將漣絳當成什么了?一次次地利用他、算計他,就為了你這‘結束’二字!當初要是我知道你打的是這主意,我死也不會幫你讓他記起來!” 扶緲聞言緩緩回身,摸著胡子尚未出聲,書靈便道:“大人稍安勿躁,我家主子早已為他想好退路?!?/br> 絕禪瞪著眼瞥向石壁,怒道:“人都死了!身體都沒了!哪兒還有退路???你這話誆誆別人還成,誆我怕不是腦子糊涂了???” “誒,”扶緲抬手,頗有些安撫的意味,“小晏那孩子也算是老夫看著長大的,老夫又怎么舍得眼睜睜看著他和那魔頭一起灰飛煙滅?” 絕禪抱袖不搭理他,他只好無奈聳肩,轉而對一旁倚在石壁上閉目養神的容殊說:“你師父這脾氣,是一天比一天大了?!?/br> “嗯,”容殊聞聲眼皮微抬,“你還是直說吧,別賣關子了,不然待會兒罵你的可不止我師父?!?/br> 這師徒二人一個德行。扶緲抬了抬手,最后嘆氣道:“你們啊,太心急了?!?/br> 絕禪失去耐心,一把薅住他的衣領,兇道:“你到底還說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