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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朔雙手背后,面色溫和,并未因他的冷待而不悅:“郗使君大敗羌人,收復長安,北伐之大業既成,便該好好封賞。眾臣已商議,愿意請陛下賜十郡予之,建宋國,以郗使君為宋國公?!?/br> 他語調平淡,仿佛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 蕭明棠卻著實一愣。 國公之爵,晉室南遷之后,還未曾有過。便是已故的崔大司馬崔恪嶠,臨終前也不過得了個郡公的爵位。 然不過一瞬,他便明白了。 郗翰之如今的功勞與聲勢,已非任何一人可比擬,便是袁朔自己,也難望其項背。 不久前,當北府軍將領押著后秦皇帝姚符,一路入建康城時,建康的百姓便沸騰了。 其時之情形,堪比一年前,北府軍將南燕皇帝晏懷南之首級送來時的盛況。 數日前,姚符被當街問斬。 身為天子,他未親自觀刑,可那一日城中震天的歡呼聲,便是身在宮中,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世道,終究是有輪回的。 他忽而笑出聲來,望過去的眼神仿佛淬了毒:“袁相公可是怕了?如今朝中紛亂不斷,我看你要拿什么與郗翰之斗!” 袁朔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緊了。 他知道,蕭明棠說得不錯。 如今朝中,各世家之間,爭斗不休。 蘇氏等幾家倒下后,便一下空出許多要職,引本就野心勃勃的幾家蜂擁爭搶,就連跟隨他多年的不少心腹,其背后的家族也漸漸展露野心。 一時之間,朝中竟有幾分烏煙瘴氣之相。而他畜養多年的將士,也因朝中紛爭,漸漸亂了軍心。 從前的他身邊追隨者無數,以出身百年望族為傲,可如今的他,方才知曉這些出身望族的臣子,孤身在外時皆是大材,一入朝中,便不再純粹,成了各家族的棋子,排布于棋局中,牽一發而動全身。 建康的這一灘水,早已成了污泥濁水。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必在蕭明棠面前示弱。 他將別后緊攥的雙拳悄然松開,與蕭明棠從容對視:“臣的事,不勞陛下費心。話已至,陛下容臣先退?!?/br> 說罷,轉身離開這座壓抑的大殿,不理身后狀若癲狂的天子毫不留情的譏笑:“天道輪回,我縱是個窩囊皇帝,而你,卻碰也碰不得這位置!” ☆、相迎 經數年擴充, 北府兵如今兵力已達鼎盛。 尤其此番北伐前,郗翰之又曾兩度招募流民, 如今雖留下不少在邊境鎮守, 隨其南歸者, 仍有五萬之眾, 加之先前在豫州境內留守, 休養生息者, 凡九萬眾。 然比起袁朔手中的十五萬兵力, 區區九萬人,便顯弱勢。 經數月征戰,郗翰之未急著直接領兵往建康去,而是先回壽春,令手下諸將士能得喘息,養精蓄銳。 秋日過去, 冬日已至, 眼下正是風寒肺熱等癥最為肆虐之時, 軍中人數眾多,日日聚在一處, 本就是最易擴散傳染的,戰后疲憊之時更是如此, 萬不可掉以輕心。 便恰在大軍南歸, 接近壽春之時,與天子封賞詔書一同送來的,還有袁朔屯于京口的重兵中, 竟已經爆發起烈性風寒! 如此一來,更不能此時便出兵討伐。 風寒爆發雖會令袁軍軍心散亂,戰力驟降,可同時也會有令北府兵中染病爆發的可能,于百姓而言,戰亂之中亦會大大增加疾病爆發的可能。 此風寒性烈,染者十之二三或將喪命,待冬日過去,開春之后天氣回暖,疾病漸去時,袁軍已元氣大傷,那時出擊,盡占天時地利。 一行數萬人遂加快速度,先回豫州。 …… 刺史府中,阿綺已得了郗翰之的家信,既知他歸期便是今日,也知他如今已得十郡建宋國,為宋國公。 她垂頭望著手中信件,心思有一瞬恍惚。 前世墜下的那日,她記得他已被封為宋王,如今的“宋國公”,距此只一步之遙。 眼看年關在即,她漸漸生出一種時空交錯的宿命感。 她雖已選擇了接受他的愛意,可偶爾想起前塵時,仍未全然釋懷。 也許,深埋心底的這一切終是要等到那時,方能得了結。 她輕嘆一聲,壓下心底思緒,自榻上起身,行至一旁小木床邊,看一眼襁褓中的念念。 本該睡著的孩子不知何時已醒了,不哭不鬧,只睜著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眸四下張望,見母親來了,粉粉的小嘴便揚起個可愛的弧度,露出尚未長牙的口腔,“咯咯”笑出聲來。 阿綺看得心中一暖,不由也回以溫柔笑意,俯下身去將她抱到懷中,湊近去親了親她rou嘟嘟的臉頰后,方往外行去。 天已寒了,母女二人都受不得凍,還未自溫暖屋中踏出,戚娘和翠微便一人捧一件氅衣來,一大一小,給母女二人兜頭罩上,又給阿綺懷里塞了個已熄滅,但還溫熱的暖爐。 行至院外廊下時,劉夫人也恰來了,祖孫三人遂一同登車往城門處去。 這是阿綺成婚后,頭一回同劉夫人一起,親自去城門處迎接夫君。 這看來是件尋常的事,但凡恩愛些的人家,夫君離家多日,終于歸來時,妻子都會如此。 可于阿綺而言,卻莫名有些緊張忐忑,似近鄉情怯一般。 劉夫人未察她情緒,想著一家人要團聚,喜不自勝,笑望阿綺道:“一會兒翰之見你親自來迎,定歡喜不已。他呀,心里不知多疼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