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徽取出銀針，不知是止血還是什么，匆匆扎下。他先是握住鶯娘手腕探脈，又看鶯娘的眼珠，愈發嚴峻。

    事急從權，也沒人說什么要懸絲診脈的傻話。

    我心知不好，定定站在那里。

    “最好的情況，也只能保小?！?/br>
    謝臨徽低聲道。

    鶯娘似是聽到，費力睜開眼睛，然而她一雙眼睛里，半點光彩也無。

    “那就……保小……”她唇動了動。

    我聽到微若蚊吶的聲音，心里一疼，問謝臨徽：

    “我這里有一根千年人參，百年人參也有，能不能用上？缺什么好藥，我都找來?！?/br>
    “我先開方子，殿下，你陪她說會兒話，對了，千年人參可以切一片?！?/br>
    我看向甘棠，她點點頭。

    謝臨徽幾針扎下，轉身出去，我站在鶯娘床邊，眼有些花，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沒多久，謝臨徽就端了一碗藥過來。

    我接過，手有些發顫。藥湯份量不多，我喂鶯娘喝下。

    她精神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恢復，雙眸含笑，然而那笑也帶著無盡的凄然。

    這一碗藥，可是能要鶯娘的命？

    我欠她良多，我還要好好照顧她，雖然不能給她正統公主出身，也能叫她享盡榮華富貴……太晚了，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喂她喝這碗藥。

    “郡主，用力，把孩子生下來?！?/br>
    穩婆連忙去揉鶯娘的肚子。

    “孩子朝向很好，郡主一定能生下來的?！敝x臨徽鼓勵道。

    鶯娘點點頭，咬著軟布，跟著穩婆的話使力。

    我握著鶯娘的手，只覺得冰冷枯瘦，不像一個妙齡少女，心酸至極。她已經顧不得太多，也死死抓住我的手。我不覺得痛，這一抓，反倒叫我安心，萬一鶯娘能救回來呢？

    “看到頭了，郡主，再使把勁……”

    鶯娘額頭上纖細的血管暴凸，表情猙獰，口中的白布也染了血，怕是已咬傷唇齒。

    連呼痛也不準，謝臨徽就怕鶯娘xiele這口氣。

    “出來了，出來了……”

    我聽到穩婆歡欣的聲音，穩婆突然臉色一變，謝臨徽接過渾身鮮血的孩子，剪掉臍帶，聲音溫煦：

    “郡主，是個漂亮的男孩兒，我先帶孩子出去清理清理，你若有什么心里話，只管叫人說，別憋在心里?！?/br>
    鶯娘點點頭，目光渙散，軟布被取出，果然嘴唇被咬破了，齒縫里都是血。

    “再喂一片人參?！敝x臨徽轉頭吩咐。

    鶯娘含著切下的千年人參，就著熱湯咽下去，歇了會，才問：

    “殿下，我現在是不是很丑？”

    “不丑。一點也不丑，我再沒見過比鶯娘更好看的姑娘?！币幌伦?，我就看不清了，眼淚漣漣。

    “殿下又哄我開心?！柄L娘笑了起來，聲音虛弱無力。

    “殿下，我活不了多久啦，你以后要保重自己……為殿下繡的鞋，還差幾針，殿下不嫌棄一定要穿一穿……”

    “我的孩兒，要是承安待他不好，求殿下照撫一二?！?/br>
    我握著她的手，使勁點頭。

    我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殿下，我活得太不光彩了……我真想像殿下一樣開心的活著，吃花，喝雪，殿下還欠我一只貓，下輩子，殿下要還我……”

    “好?！?/br>
    “殿下，我還沒找到父母，我想見他們，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鶯娘嗚咽出聲，眼淚大滴大滴落下，哭得像個小孩子。

    “你是我的meimei，雙生不祥，所以你養在宮外，等你好了，我帶你回家，接你回家……”

    “原來殿下，是我的jiejie啊……難怪我這樣喜歡殿下……”

    鶯娘笑起來，眉眼彎彎，臉上還有汗，我見她笑過好多次，這回，烙在心上，痛得五臟六腑都難過。

    “jiejie，你能不能抱一抱我？”她問。

    “好啊?！?/br>
    我俯下身去，輕輕抱住鶯娘。

    她淚水亦冰涼，聲音也低下來。

    “jiejie，我痛?！?/br>
    “全身都好痛，殿下，jiejie，救我，救救我……”

    “jiejie……”

    她極委屈，又無助。一聲聲jiejie，纏著我，繞著我，叫我痛徹心扉，直催肝腸。此刻心如刀絞，仿佛墜入深淵。

    “謝——快來！鶯娘痛?！?/br>
    我想喊謝臨徽進來。

    “鶯娘，鶯娘！”

    謝承安在外拍門。

    “叫他進來吧……”我往那邊看去。

    謝承安已把門推開。

    “鶯娘！”

    謝承安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要長大了，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柄L娘聲音微弱，交代他，笑起來，說：

    “以后續娶，不要欺負人家?！?/br>
    謝承安搖頭，聲音含混不清，

    “鶯娘，我只要你，我不續娶?！?/br>
    “生孩子真痛，下輩子我要當男子，不嫁人，不娶親，上山當和尚，必不會如此……”

    “我不要埋在謝家，jiejie給我選個好地方……”

    鶯娘低聲呢喃，看著我，眼神一如既往溫柔、懇切，其中亦有無盡留戀。

    “真想跟jiejie回家……我看到娘了，她真好看，她來接我了……”

    鶯娘開始嘔血，我拿手捂著，接著開始流鼻血，不止耳朵，都在流血，血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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