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二皇子如親兄長，有個別扭脾氣，曾與他爬上殿頂，飲酒醉臥，差點滾下來，他一口氣頂下父皇的責罰，還瞪我。雪地里，他神色郁郁，走得快就一瘸一拐，我陪他慢慢走，竟是恍如隔世。

    他拔劍自刎之時，雙目通紅，像陷入絕境的孤狼，陰狠瘋狂，血泉直沖殿頂，他栽倒在地，噴濺的血污了裙擺，他終于朝我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帶著幾分歉疚與關懷。

    高妃言笑晏晏，說，我只把你和十二，都當作親女兒一般，有什么難處，別藏著掖著。

    我一直羨慕十二有個高妃娘娘這樣的生母，待她好極了，什么都由著十二，縱使生氣，十二哄哄，也好了。十二總是說，再不濟還有母妃幫襯呢，怕什么。

    昨日聽宮人說高妃自盡，我推門進去，只見她一身妃子常服，向來素面朝天的臉，精細妝扮后，有種勾引奪魄的美，面上還帶著笑，像是睡著，其實早已僵冷。

    王瑯付出良多，到頭來，一無所有。他跪在那里時，我真想回頭去抱一抱他，告訴他來日方長?？梢膊荒?，此生怕是空相負。

    一幕幕畫面從清晰到模糊，在我眼前交替。

    許多種情緒交織成烈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燒，仿佛要沖破這具軀殼，將一切都焚成灰燼。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我除了老、死沒經歷過，其余的全來了幾遭。

    “你出去吧，叫我自己呆一會?！?/br>
    謝臨徽收針，出去，帶上門。

    我只無聲落淚，太悲慟，連哭也哭不出聲音。

    “殿下，婉柔郡主不好了！”

    我渾身一冷，坐起來，叫人放外頭的小侍女進來。

    今夜停靈，宮門閉鎖，這小侍女臉色煞白，拿著鶯娘的身份令牌，一見我，眼淚就淌了下來。

    她是我當初派到鶯娘身邊的人，鶯娘取名果兒，平時待她很好，像養著小meimei一樣。

    “鶯娘如何了？”

    “郡主傍晚發動，至今還未生出來，郡主體弱，受不住催產藥，太醫束手無策……”

    我隨意套了件衣服，準備出宮。

    “殿下，此事怕有詐……”謝臨徽這回戴了張面具，聲音沉悶，很有暗衛頭領的樣子。

    “多帶些人?！?/br>
    我疲憊地揮揮手，甘棠扶著我，池羽拿溫熱的帕子替我凈面。

    馬車很快備好，我叫人去大哥那里送個口信，帶了百來侍衛，其中混著些武藝高強的暗衛，絕對能在京中保命。

    洗漱、換衣皆在車里，她們倆有條不紊，把我收拾成能見人的樣子。

    馬車駛得極快，稍有些顛簸，不到一刻鐘，我就到了威寧侯府門口。

    亮出身份令牌，我一路趕到產房外。帶出的侍衛披甲帶刀，圍在外面，還有些跟著我，把侯府眾人嚇得不輕。

    在外等待的人一齊跪下來要行禮，我揮揮手，問謝承安鶯娘如何。

    他眼下青黑，臉色慘白道：

    “先前已喝了一碗催產藥，怕是不夠?！?/br>
    “藥力太重她受不住，不喝，孩子出不來?！?/br>
    “那要如何？”我問。

    “再喝一碗催產藥，也許能保住鶯娘肚子里的孩子?！敝x承安聲音干澀。

    “不喝能生嗎？”我仿佛問了句廢話，沒心思懊惱。

    “胎死腹中，鶯娘也保不住?！敝x承安慘然道。

    “喝了就會死？”我聽不到痛呼聲，卻聞到血腥氣，十分擔心鶯娘。

    “是……不喝也會死?！敝x承安顫抖著說。

    “去給郡主把脈?！?/br>
    我看向戴著面具的謝臨徽，介紹道：

    “這是宮中的神醫?！?/br>
    第52章 歸天 生死有命，殿下節哀。

    即使謝臨徽身量修長, 看起來是個男的，也沒人阻攔。

    產房外聽不到鶯娘的聲音。

    我實在憂心。

    “求你……求你救救她?！?/br>
    謝承安重重跪在謝臨徽身前，眼中血絲密布。我實在難描述他此刻的神情, 仿佛要失去比生命更貴重的東西, 想抓緊, 又無力。

    “只要能救她, 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謝承安嘶聲求道。

    “……”威寧侯夫人高氏欲開口，終究吶吶。

    “就算是我親自動手, 只怕此刻也無力回天?！敝x臨徽似有些動容, 然而也低低一嘆。

    “求你。只要有一線希望……”

    謝承安低頭欲磕，被謝臨徽拉起。

    “我盡力?！?/br>
    謝臨徽在一邊凈手, 正要進去, 我追問：

    “我能不能看看鶯娘？”

    “殿下, 女人生孩子是很可怕的, 殿下還是別看的好?！彼曇魤旱?，不想在謝家人面前暴露，與平時很不同。威寧侯仍然不著痕跡打量了他好幾眼。

    “我不怕的?！?/br>
    “那殿下進來吧?！?/br>
    “我……”謝承安也想進來，被謝臨徽一個眼神瞪回去。

    我跟著謝臨徽, 頭重腳輕跟進去。撲鼻的血腥味叫我胃里只冒酸水。上一頓是什么時候吃的, 想不起來了，睡前還喝了兩大碗粘稠苦澀的藥汁子, 翻涌著, 十分難忍。

    鶯娘穿著素白軟衣躺在床上，胸下蓋著一層薄錦, 沒露出什么，只是薄錦上泅開大片血跡，觸目驚心, 她臉色白得發青，闔著眼睛，躺在那里，叫我心里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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